他们说:“祭司之前不应该那么滥用魔法。如果不是他把魔法全部用来救人,根本不会——”
他们说:“你懂么么?照你这么说,祭司为么么要带我们推翻国王!我们继续待在神殿里,不是更是什么事都没有?”
他们的话音抬高一些,又低了下去。
我听着、听着,听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那些行为,会加快他死掉的速度。
第二,只要“其他人”可以活下去,活得好一点,他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
我安静下来,心头恨意仍在,却多了很多茫然。
我忍不住想:他杀了我……但是,他也杀了他自己。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是因为他有一个纯白色的灵魂吗?
我茫然,游荡在王庭之中,看到了那株月桂树。
我想到他曾经说过的话:在他住的地方,有一株月桂树。
但那个时候,他住在神殿,不是这样。
我的心脏开始跳动。在变成“人”之后,这个肉块总是要不合时宜地跳动。
我身形一闪,站在神殿里,看着那个空空的树坑。
他把窗子外的月桂树带进王庭。
真奇怪。
更奇怪的是,我又听到其他黑发黑眼的少年们说,如果他不执意带着那株月桂树,他兴许还不会像是现在这么虚弱。
我游荡了许多日子,终于再度走向他。
这一次,我不再想要羞辱他——当然,这个念头不是完全消失,仅仅是被压在后面——我更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在他身边坐下。
院落之中,只有他一人。
他躺在长榻上,晒着太阳。随着我的到来,黑暗蔓延,太阳也失去颜色。
我抬起手,抚摸他的面颊。
他此前没有这么瘦。
我给他一点魔法,他眼皮又有颤动,缓慢苏醒。
他还是看不见我。但这一次,他察觉到什么,稍稍侧过脸,感受着我的手。
我忍不住微笑,低头,在他耳边低语:“我回来了。”
他的身体颤动。
我愉快地想:按照人类的戏剧,这个时候,他应该痛哭流涕、应该悔恨不已。他会撑着虚弱的身体,往地上爬去。会跪在地上,请求我的宽恕、原谅。
我真的已经很了解人类了。
但他问:“我在做梦吗?”
我思考一下,告诉他:“不是。”
这很残忍,但他竟然只是笑一笑,说:“果然是在做梦。”
我:“……”
我觉得生气。
随着我的心情变化,天色迅速阴沉下去。黑暗蔓延向整个王庭,我听到别人惊恐的喊声,“看到”有人为了躲避追去的黑暗,将旁人推到水池里。
人类。
这就是人类。
自私自利、贪婪无耻的人类。
但他不知道外间的变动。
他低声说:“总算又见到你了……多陪我一会儿吧。”
我听着,困惑。
我问他:“你么么时候又见过我?”
他很认真,回答:“我杀了主教之后,杀了国王之后。”
我愤怒:“谁敢冒充我?”
是谁?!
那个冒充我的家伙,有没有对他做么么?
我怒意汹汹,天色愈阴。
有人想到他,想来找他,却迷失在外间的黑暗里。
我听着所有人的恐惧,唯有他,在我这么生气的时候,还敢笑一下,说:“哦,还有我们攻破了第一个公国的时候……”
黑暗流淌进他的衣服。
他的嗓音开始发乱,变成呜咽声。
他讲话都变得断断续续,苍白的面上泛起淡红色,问我:“你为什么要生气?”
我不说话,而是专心“检查”。
我要杀他,那也是得是我亲自动手杀他,怎么轮得到其他东西。
只有我能让他哭,只有我能让他痛苦。
他果然哭了。
身体颤抖着,长袍从他身上滑落。他身体弓起一个弧度,愈发显得瘦削。
我略有安慰:的确没有见到其他东西留下的痕迹。他身上有的,依然只是淡淡的月桂花香气。
我心情稍熨,想要再问清楚,可这个时候,他竟然又晕了过去。
我惊诧。
而后,又意识到:我给他的那点魔法,能让他坚持到现在,已经非常难得。
我略有头痛,不过到最后,还是自我安慰:没有关系,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我暂时离开了。
黑暗从王庭之中褪去,阳光重新照在每一个人身上。
被推入池水中的人再也没有上来,黑发黑眼的少年们找到他。
我到底还是留了一点心思,记得把长袍重新披在他身上。
少年们发现他没有事,松一口气。
那之后,我再见到他,已经又过了数天。
天气越来越热,他清醒的时间倒是比从前要长。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他侧头看我。
——哦,他那双白茫茫的眼睛,当然看不到我。
但他笑一下,轻轻说:“你来啦?”
我看他,视线慢慢落下,看着他袖子里那个金色的影子。
我说:“你知道你现在杀不了我吧?”
他停顿一下,说:“我没有……”
我嗤笑。
他低声说:“真的没有。那天之后,他们把这个给我,要我防身。”
我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
他又说:“你那天生气了吗?没有其他东西碰过我,我只是梦到你了。”
我心想,这和我有么么关系?
他说:“你还活着。”
我彬彬有礼,说:“拜你所赐。”
他听了,面色更苍白一些,不再讲话。
我觉得还是需要和他解释清楚:“你发动了战争。这场战争,让我活了过来。”
他听着,眉尖一点点拧起。
“为什么?”他问,“你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很久。
“不知道,”我诚恳地告诉他,“如果你想明白了,可以告诉我。”
他听着,显得很无奈。
我说:“你不想杀我了吗?”
他摇头。
我眼睛眯起,看着他。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朝我身上靠来。
我身体一僵。
他低声说:“我好累啊。”
我沉默。
他说:“你说得对,我没办法再杀你一次了。”
我冷笑。
他说:“我真的……好累啊。”
这句话落下,他竟然睡着了。
是真的睡着,不是晕倒。
那把金色的刀从他袖子里滑出来,落在长榻上。
我看去一眼,金刀便浮起来,架在他脖颈上。
只要我心念一动,他就会死。
但是,我又有了其他想法。
对他来说,这么活着,似乎要更加难过。
我想要报复,那就应该让他难过更多。
所以,我短暂地做出决定:他可以不死,但是,他的每一天,都要比前一天有更多疼痛。
作者有话要说: 待会儿见啦。
第152章 疼痛
我说到做到。
因为总是哭, 他的嗓子愈发的哑。那些黑发黑眼的少年留意到,提出来,用魔法给他治疗。他却拒绝,说不要把魔法浪费在无谓的地方。
那些少年离开了, 议论, 说:“给祭司治病,总比给其他人治病有意义吧?”
“祭司这么下去, 还能撑多久啊。”
“那天有人在王庭用黑暗魔法, 应该是旧贵族的军队找来的人……”
“也可能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魔。”
我听着这些,忍俊不禁。
等回过头、见到他时, 他和以前一样, 天真地想让我听他说完一段话。
我当然拒绝。现在的他,只要好好哭就好。
对我来说,他的确只有给我找乐子一点用处。
但这时候,他也和从前不同。
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说他对我的来历有所猜测。
我听到这里,总算停了下来, 问他,“你仔细说说?”
他却更加难过——我停的很不是时候, 他只差一点点,我却不愿意让他得到。
他花了一点时间, 总算能讲话。
他说:“我看了一些古籍。”嗓音还算平稳,“里面提到……”
我打断他, 说:“你怎么‘看’的?”
他沉默。
我叹为观止,“你还真是不遗余力地找死啊。”
他想要暂时复明,就需要使用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