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神君当成跟班了(95)
这样看到天黑,他就这样睡,睡醒了天还没亮,闭眼接着睡,睡不着数星星,数来数去,数到了天亮。
然后继续看天。
直直看到那一树桂花开了又落。
他拈起肩上的花,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椅上一跃而起。
“鬼界地府,可寻故人。”他簌簌抖落衣服上的花与叶,“这故人是谁,为何要去寻?”
他在椅边转来转去:“既叫我记着这话,定不是随口一说,可恨可恨,我竟未在意。”
他立即要动身,一挥衣袖又停下,抚抚下巴,摇头道:“第一次去鬼界,不能给我妖界丢脸啊。”
他再忙活一阵,将自己收拾齐整,摸着光洁的脸,满意地点头:“免不得还会给妖界长脸了,哎,没办法……”
荒凉如血的花开在两边,风吹过这里,变得呜呜咽咽,似若有若无的哀嚎,也似如泣如诉的喃喃低语,玄庸不认路,他跟上一队套拉着的头的新鬼,牵在锁链的最后端,亦步亦趋跟着走了进去。
他东张西望,不知那故人是谁,鬼海茫茫,又要怎么找呢?
而就算找到了,又会怎样?
他的结,谁能解?
仙做不到,鬼能做到?
他轻声一叹,忽而觉得来一趟鬼界也没什么用,但左右无事可做,勉强当打发时间吧。
上了桥,那一队鬼排着队喝汤,脸上木木的,动作已不由自己,不能抗拒,也不由多问,玄庸望见有人在端碗之前流着泪,生前总总不能再说,可情感是剥夺不掉的,不舍还是惋惜,全都化成泪,滴落在碗中,又饮入喉,前尘彻底散尽。
轮到他了,他不想露馅,学着他们的样子,端起碗,须臾沉默,索性一饮而尽。
饮完,可惜,他什么也没忘。
他很想把碗伸出去,道一句:“再来一碗。”
但已被推着往前走了。
桥下有个青衣高帽的鬼差引路,声音咋咋呼呼,叫这晦暗冷寂的地府增了些人气:“都往左走啊,右边的路上回破坏了,还在修,慢慢走别着急,别踩着前面的人……不,是鬼。”
他随着队伍转弯,回头瞥了眼那还在修的路。
黑雾弥漫,看得不怎么清楚,隐约见两道陷下去的车辙,大抵是过重的马车压过。
不知道是该感慨这地府修得不过关,还是说有鬼面子大,居然可以不用排队,能坐着车来。
他暗叹着,负手往前走。
走了几步,又回头想瞧瞧这个话很多的鬼差。
他见谁都觉得是自己要找的人。
而回头之后,那心情……比来时更低落了。
他倒回来,走到那鬼差面前,指着他道:“原来是你啊。”
这人倒还是年轻时的模样,也是,做了鬼差可以自行选择外表保持的年岁。
鬼差惊愕看了看他,脸色忽而苍白:“你……你死了?”
他摊手:“没有啊。”又问,“陈渊,你不投胎啊?”
“没死到这儿来干什么,不怕被发现啊。”陈渊大松了一口气,左右一望,将他拉至隐蔽处。
他无所谓:“妖界与鬼界关系尚可,何况我只是来转转,又不来搞破坏,没事的。”
“人间已经满足不了了,来鬼界游玩吗,你可真是闲得够呛。”陈渊白了他一眼,“喂,你不去找我二爷爷啊。”
“这个……”他支吾了片刻,“对了,你还未回答,你怎么做起鬼差了?”
陈渊被转了思绪,顺着他的话,叹气回道:“你以为我想啊,我是被迫的。”
陈渊探头往外看看,见这会儿桥上没人,既然无事,就与他道来:“我本来就是人与鬼所生的后代,阴气太重,其实这阴气原本是落在我……我父亲身上的,可他又找人化解了,转至了我这里,我……投胎本来就比其他人难上许多,而且……”
他说到此,愤恨咬牙道:“正好有个鬼很难对付,死了很久了,为了不愿投胎到处逃,那时候好不容易抓住的,用封了结界的牢笼装了关着在,需要人手看着,我就被强留下来做鬼差了,要看守那个鬼,偶尔也到这边来帮忙。”
玄庸点头:“哦,我明白了,人家不愿投胎要跑,你想投胎却不成。”
陈渊黑了脸:“我死都死了,你非要再扎我几刀吗?”
玄庸笑道:“没有没有。”
陈渊怒瞪着他:“我怎么觉得……你看见我,没有半点欣喜,反而还很嫌弃的样子?”
☆、旧鬼
玄庸长吁一口气,可不是么,难不成这就是故人,这人要是有用的话,在人间的时候就已有用了。
你们四象神君……个个都以诓我为乐吗?
费劲来找这家伙能做什么?
他垂头丧气:“没有,那啥……我玩够了,回了啊。”
陈渊倒不挽留:“赶紧走吧,好好的来这儿干嘛。”
他转身走了几步,回头看陈渊还在原地望着他。
当初阴阳两隔的分别,怎的又要来一次?
注定再不能相见的告别,是再一次伤筋动骨的心痛。
他挤出一个笑容,道:“你得一直在这里?”
陈渊不再瞪他了,也笑:“要是那个鬼能够去投胎,不用看守,我也许就可以走了。”
“那个鬼,不能强行叫他去投胎吗?”
“她死了太久,很厉害的,出了牢笼我们都治不了,而且她若不愿意,那轮回道进不去,委实没办法,不过我想也不会等太久吧,这边已经上报仙界,请仙界来助了。”
“哦。”他点头,“希望不会等太久,那……你在这儿遇到过梁承吗?”
“遇到过两次了。”
“你能认出来啊?”来生转世,样貌并不会相同。
陈渊狡黠地笑了一下:“他每次去轮回道,我都悄悄在他身上洒些花粉,我最喜欢的桂花香气,他转生到了人间,会自身带着这气味,我原本想,我转世后喜欢的味道理应不会变,凭着这气息,在人间定能找着他。”他说到此又无奈道,“可惜,我都还没有机会去人间转世。”
“你耍小动作,小心被发现哦。”
“尽快发现吧,最好赶紧叫我别干这差事了。”陈渊嘟嘴道。
玄庸笑:“那我先帮你去把人找到。”
“你找到了也没用啊,我又见不着,还是等我能转世了,自己去找吧。”他掂量了一下腰间的小袋子,“这花粉应该够他再来几趟了吧。”
玄庸低头静默了会儿,道:“嗯,也罢,那等你自己找吧。”
陈渊抿抿嘴:“行了,要是你能认得我,咱们有机会就人间相见,你走吧。”
玄庸徐徐迈步。
才走几步,忽听一声咆哮,伴着铁链断裂之声,那轰然巨响从右边传来,继而有惊呼:“不好不好,她逃出来了,快来人啊……”
他站定回头,看陈渊已向前跑去。
他便也跟上,与他一并穿过幽暗的水,至一巍峨又阴森的殿前,有水环绕却毫无声响,墙与地皆是黑石堆砌,殿中一马车上坐黑色牢笼,牢笼周遭皆有若隐若现的光暗暗流转,原是环环相绕,而此时流光有损,那光环有缺,牢笼中已空空如也,各方鬼差急急赶来,有声音问道:“仙界何时来助?”
九天之上。
南宿仙府,仙童向那于亭台久立的人施礼道:“神君已看了这四盏琉璃灯许久。”
陵光神君道:“太过清闲,近来仙界可有什么事?”
“无事,只鬼界有事相求,已有仙君过去了。”
“嗯。”陵光又盯着那琉璃灯看。
看了许久,再走到断念石旁。
却不伸手,继续盯着看。
仙童一度怀疑断念石上有字,也凑过去瞧了几眼,除了浮光,什么也没看见。
他疑惑地挠挠头。
再看他家神君又走回了琉璃灯旁,慢慢抬袖。
仙童愕然:“神君现在要收回您的那四根火气?”
“有何不可吗?”
“不是不可,只是小仙不明白。”
之前叫您收,您不收,如今不说了,您又要收?
而且,上回不是收不回来了吗?
陵光直言道:“我也不知能否收回来,试一试吧。”
仙童不再多问。
陵光的袖子挥过,琉璃灯上的烛火熄灭,化成几道光,流入他手心。
这次收回来了。
仙童不说话,却有些惧怕。
那个脾气火爆的陵光神君马上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