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神君当成跟班了(88)
月老将酒坛递出,叮嘱道:“神君此去切勿动情。”
“什么?”他没听明白,却也懒得再问,只笑道,“你多虑了,我若不绝情断爱,也来不到这九天之上。”
他不知何为动情,也不知何时动情,他自山中的花海归来,并不再提那些事,也不去想,仿若从未发生。
陵光收回幻境,眼前又只有层云叠嶂。
他现在倒是偶尔会想起那些事。
于是也想起了月老的酒。
他便来讨酒了。
月老道:“神君要浮生醉?没了。”
“没了?”他不悦,“上次我渡劫归来,你说浮生醉是你新酿的,这么快就没了?”
月老摇头晃脑地回:“昔日缘尽,如今未尽,所以,浮生醉没有了。”
他愤愤而回。
☆、流年
接引仙君又来南宿仙府。
他拨开层云,疑惑道:“五行灵器还未收回,人间倒是安生了。”
陵光道:“人间祸皆是自己造成,与灵器无关,兴许,是我们没窥透,他们因欲念而生祸,也因良善而造福,他们有贪欲也有情意,人类的情愫复杂,灵器又如何改变得了?”
接引仙君点头:“天帝叫树妖去收集五行灵器,好似要白忙活一场了。”
“也不算白忙活吧,他收集完,不是还要把自己封印的吗?”
“封印不封印倒也无所谓,唯怕他恢复灵力,再上仙界……”接引仙君适时打住,“想来他既与你相识一场,碍着你的面子,也总不会再来仙界找麻烦了吧?”
陵光轻嗤一声:“我的面子没那么大。”
接引仙君道:“那神君在人间也对他有诸多恩惠,他但凡有点良心,都不该再来找事。”
这些年人间的确太平,早已不再征战,皇帝虽无甚治国之才,好在心底良善,为百姓好的建议他都听,也愿意厚待真正为国为民的臣子,他一人治不了江山,而朝中有才能之士一并,却可以造福天下。
每年两个月的自由出巡,是他唯一雷打不动的执拗,朝臣们劝不得,当然也不需要劝。
这一年他来烟城,带了两个金锁给秦如砚刚出生的孩子,携陈渊一起,去了江南。
临走时他们一再问玄庸:“你真不一起去啊?”
玄庸正在给秦如砚的婆婆画符,他头也不抬:“不去不去,我不想带孩子。”
两人疑惑对望:“哪里有孩子?”
“你们俩于我眼中难道不是孩子?”他笔一顿,“哦,对了,该算是孙子。”他终于抬眼,拿笔在二人眼前晃,晃到梁承面前,“不,你还要低一辈儿,是重孙儿。”
梁承黑脸。
他们走后,玄庸捂着心口咳嗽了一下,一阵撕裂的痛叫他咬紧了牙。
他没法去想象那人日日受雷霆之击噬心之痛,他去不得见不到,只能陪着尽力去感受他的痛,他日日刺上自己的心口,叫自己将这痛楚记的刻骨铭心深入骨髓。
他画好符纸,递给刘母,又道:“我随你去看看新生的孩子吧。”
秦如砚喜悦地将孩子搂到他怀中:“来,叫我家小帅沾沾仙气。”
“为什么是仙气而不是妖气?”他问。
秦如砚笑道:“我闻到你身上的仙气比妖气更甚,一定是与仙人有很亲密的关系。”
“还有这种说法?”
秦如砚嬉笑起来。
她说的是玩笑话,可那孩子抱在玄庸怀里,竟一点不哭不闹,还会笑。
玄庸没去江南带孩子,却在烟城几乎看了两个月真正的孩子。
他几度欲哭无泪,却又欣喜万分。
一个小小的人,叫人禁不住喜欢,也叫人忍不住感叹生命的美好,生出对未来的希冀。
陈渊回来时,给他带了云锦绣品。
第二年两人去了陕北,玄庸仍然拒绝同行。
陈渊带给他几个泥人。
后来,他这里摆了许多的物件。
苏州的扇面,山东的纸鸢,杭州的龙井,江州的青花瓷,还有一些奇怪的东西,塞北的雪,带回来时他明明见到的就是一瓶水,天山上的莲,他也只看到一片枯黄的叶。
虽然零零碎碎乱七八糟,但满满地摆了一桌子。
而他也不用再给刘母画符了。
老人寿终正寝已离去,她老伴儿第二年走的,同一年秦掌柜和秦夫人也离去了。
这时候小帅过了不惑之年,秦如砚与凡人无异,和他丈夫一样渐生了白发。
再后来身边俩人不再往远处跑,他们走不动了,有时候就在烟城附近转一转,他们时常感慨:“我怎么觉得,好像还没走遍呢?”
另一人道:“我哪儿知道天下这么大?”
“你自己的地盘儿你不知道?”
“什么我的地盘,这是天下人的。”
又过一阵子,梁承就不来了,他已行动不便了,两人分隔两地,抱着铜铃聊天。
刘小帅来陆宅找玄庸:“我娘临走前交代我,说是他家里的亲戚回归成人形后,请您到她坟前跟她说一声。”
玄庸点头。
刘小帅欲言又止:“前辈,我想问……这么多年了,陈叔都老了,您为何一直没变化?”
“因为我是妖。”他直言了当。
“啊?”刘小帅惊惧后退。
他笑:“害怕我?”
刘小帅定定神:“没有,只是有些惊讶,我小时候,奶奶私下说,我娘也是,但她叫我装作不知道,并且跟我说,妖就跟人一样,都有好有坏,我认她是我娘就好,不要管她是什么。”
玄庸道:“她说得没错。”
不管那人是什么身份,只认他是心中所恋之人就好。
他的心口又滴出几滴血。
过了几年,他来到秦如砚的坟前,烧了一些纸钱,跟她道:“众妖回归了。”
辛离山热闹了起来。
妖灵鸟兽,再幻化成人,阔别千年的他们重新见了天日,在山中林间穿梭嬉闹,时光于他们而言好似静止千年,世间沧海桑田与他们无关。
他们跪拜在玄庸面前:“大人可要去仙界报仇,我等万死不辞!”
玄庸笑道:“你们不怕再被封印一千年?”
“不怕。”他们齐声道,慷慨激昂义愤填膺。
玄庸从林间飞离,只余声音回荡:“刚回尘世,好好感受一下人间的风清月明,鸟语花香吧。”
众妖叽叽喳喳,追随着他的身形。
他回首道:“过一阵子,我真要用到你们。”
那诸妖叩首:“我等惟大人马首是瞻。”
许多年没有落雪的江南这一年落了一场雪,烟城也沾了寒气,路上的行人裹紧了棉衣,怕脚底打滑,每一步走得小心翼翼,他们也不想说话,一开口就是一阵白气,赤雀街青砖白瓦覆上一层雾,若清冷的山水画。
有铜锣之声沿街而过,余音留了一路。
“皇帝驾崩,俱镐素……”
玄庸打开大门,推着个轮椅走出来,轮椅上正是陈渊。
他二人在陆宅大门前静静看着那长街行过的官差,白幡已纷纷竖起,陈渊抱着手炉,道:“十几日前,那边就说他不行了,但事实上他年岁比我小。”
“他早年胡闹,吃什么升仙的丹药,总归对身体有害的。”
陈渊徐徐道:“倘若真有什么升仙或者长生不老的药……”
“难道你也想要?”
陈渊摇摇头:“不,我是在想,那样或许……也会有些无趣。”
“你的一生有趣吗?”
陈渊笑道:“亲人,朋友,知己,很有趣。”
“那便是了,无论人生长短,有这些人,有这些情意,总是有趣的。”
有纸钱从风中卷来,落在陈渊的腿上,他捡起来,又随风扬起,街上白绸渐渐多了起来,玄庸道:“咱们也得挂,等下我要去买了。”
陈渊点头:“嗯,那我先进屋吧。”
玄庸便推着他进了院子,桂树已没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院子里有几只猫,都是花猫,黑白相间或者黄白相间,他们再也没见过一只纯黑色的猫。
陈渊坐在廊下,看玄庸动身要出门,无奈笑道:“你总说你是长辈,如今却要你反过来照顾我了。”
玄庸回首:“我也没想到,我还得照顾你。”顿了顿,又道,“我更不曾想,陪我在人间白头的,竟是你。”
“是我白了头,你哪有一点变化?”
玄庸笑道:“你二爷爷曾说,不要叫我见到他白发苍苍的模样,我以前也同样惧怕着,而你从年少到白头,我是一点一滴看过来的,现在发现没那么可怕,每个年岁都是最美的年华,即便你华发丛生,我也并非和你没有话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