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神君当成跟班了(72)
玄庸长叹一声:“世上叫我一见便觉惊艳的人唯两位,一个是子安,另一个就是你,初见你虽然蓬头垢面,但仍难掩风华,我说的是真话,真心的欣赏你,不必藏着掖着。”
陵光暗笑,你的审美很一致。
但这“欣赏”二字,值得细细思量。
转眼已到京城脚下。
“奉临也不如之前繁华了。”玄庸终于掀开马车的窗帘,朝外面望了一望。
陵光随口一问:“你来过这儿?”
“来过,但我在这儿没怎么呆过,子安当年在此等了我许久。”
陵光顿了顿:“我恍惚有种陪你故地重游的错觉。”
玄庸点头:“是啊,我这趟来,要寻的,本也是一位故人。”
“一个什么样的人?”
“完全不重要的人。”
马车驶入京城,这儿与其他地方的兵荒马乱相比,依旧喧嚣繁华,凤仪大道上与多年前相似,两旁的商家物换星移,大抵已不是旧时模样,但还有些老店没换样子。
玄庸掀开帘子,一眼就看见了那没换样子的“端常楼”。
他的手抖了一下,立即要放下帘子,而停顿须臾,却又缓缓揭开,望着那三个字愣愣出了神。
“端端寻常事。”陵光顺着他的目光亦抬头看过来,笑道,“这名字甚好,咱们就住这儿吧。”
玄庸回过神,却还是未出声,半晌后方点点头。
店内摆设还如旧,店小二已不再熟悉,如今涌入京城的达官贵族不少,客栈都挺多人,店小二道:“您有三位是吗,但只有两间房,可否将就一下?”
陈渊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答话:“莫说两间,便是只剩一间也无妨啊。”
他无妨,有人却从一进门就神思游离。
直至上了二楼,走廊尽头挨着两间房,那红色的木雕门,带着些陈旧,陈渊顺手推开离手边近的:“尽头那间你去住,我与江兄住这间,可以么?”
玄庸也走了进来,客栈摆设都差不多,帷帐床幔,一张圆桌,一书案一衣柜,桌上摆好了茶盏,他坐下来饮茶:“好。”
饮完后放下茶盏,却又改了主意:“不,我与千里一间房,你自己住。”
“凭什么?”
“我怕黑。”他淡然回道,一点也不觉得羞愧。
陈渊已想好的说辞都被噎了回去,他本来想说你是不是又故意争对我,但这人却说自己的弱点,他反倒没法反驳了。
他脑子一抽,接道:“那我陪你啊,叫江兄好好休息么。”
玄庸眼皮子都没抬:“我不要你,他在身边我已习惯了。”
“呵。”陈渊终于找到怼回去的机会,“你这样依赖他,我看啊,等江兄以后娶妻生子,怕是也得把你带着,咦,梁承口口声声信誓旦旦说他是神仙,没准真是呢,神仙可以娶妻生子么,就算不能,也未必不能有伴侣吧,难道他有了伴侣,也得带着你吗,就算他愿意带着你,你好意思跟着吗?”
玄庸轻抬眼:“伴侣……他应该有的。”
那个他口中惊才绝艳风华无双的哥哥,是哪个仙君呢?
他再端起茶盏:“等我们的事情办完就各归各路了,我没有离不开他,现在习惯他在身边,以后也会习惯他不在。”
陈渊静看他片刻:“我知道你们都不是普通人,我这凡尘之人,想来也干涉不得,那好吧,我自己住,不过……”他抬手一指,“你的杯子里无茶水,你在喝个什么鬼啊?”
玄庸的手一顿,低头瞟了眼,轻声一咳,若无其事把杯子放下。
刚放下,见陵光走到门口。
陵光方才去牵马了,这时才上来。
玄庸见他来,便将两个包袱一拿,起身迎过去:“走,咱们的屋子在那边。”
陵光未多言,往前走几步,推开尽头的房门。
两人站在门内,皆驻足不语。
数年风格未变,这房内一切如旧,与当年几乎无差。
清风从半开的窗棂吹入,拂动床边纱幔帷帐,玄庸看着那轻动的帷帐,竟是许久不敢再近一步。
而陵光亦呆立。
他在这轻拂的纱幔之中,在这暮色的阳光化成一缕,浮起细细尘埃的寂寥房间,在那帷帐之后,竟恍若幻觉般闪过断断续续的画面,好似记忆深处刻骨铭心却又被遗忘的往事,正在一点点挣脱开来,想要重新占据他的思绪。
但他终究只能看到那些若隐若现的画面,记忆依旧没有冲出来。
可这足以叫他恍若雷击,飒然失了血色,浑不知此时身在何处。
他也许用了很长时间才叫自己冷静下来,反正身边人并不打扰,他就这样呆呆站着,神思从天外又游离回,才发觉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他忘记去点灯,蓦然侧目,抬手就覆上身边人的脖子:“我……我掐死你……”
玄庸也才回神,但他反应极快,在那双手覆上来的时候已后退了几步,又迅速绕过圆桌,与他隔着桌子疑惑相望:“我怎么得罪你啦?”
“你还好意思说!”陵光一甩袖子,就把人卷了过来,“你自己做过什么事不知道?”
玄庸当真不知道,他攥着箍在自己脖颈上的胳膊,“你把话说清楚。”
“你……”陵光正欲再用力,却忽皱起了眉,他头痛欲裂,手臂的力道松懈,玄庸挣脱束缚,还想反将一军,刚刚转身,还没动手,眼前人却已站不稳,摇晃几下徐徐栽倒。
☆、回仙界
玄庸连忙将人搀住,随他半跪于地,撑住他的身子,焦急问道:“你怎么了?”
“头疼。”陵光已无半点力气,没精力跟他吵了,他抚着眉心,认命地叹了一叹,“算了。”说着强撑着起身。
玄庸抬胳膊去揽他,却见他身子退缩了一下,这以往寻常不过的动作此下竟叫他十分抗拒。
玄庸只得收回,待看他站的不稳,又想扶他坐下,抬起的手犹疑片刻,还是伸了过来,虚虚环在他前后:“你坐下休息吧。”
陵光坐下,靠在桌边撑着头。
玄庸也坐下:“需要请大夫吗?”
“人间的大夫医不好。”
“可你……上次说只是得了寻常风寒才会头痛。”
“我就算……得了寻常的风寒,也不必人间的大夫来医治。”他深吸口气,微闭下眼,“你看,我已经好了。”
玄庸看他唇上依旧白得没半点血色,身子还在微微颤抖,手在桌上紧紧攥着,指甲好似掐进肉里,一点不像已经好了的样子。
他很想拉一拉他的手,尽力帮他缓解疼痛,可思量了一下,又觉得的确不应该这样做,这事情轮不到他来,他也十分懊恼惭愧,在面前人如此难受的时候,他却总是从他身上若隐若现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他亦闭了下眼,想,自己大概从一进这间屋子,就不正常了。
可是眼前人也好似有些不正常,又是为哪般呢?
跟他一样,思念起了某一个人吗?
他点了灯,烛灯下照着明灭不定的身影,月色落到身影上,窗外有几片飞花随风卷入,陵光的眉头终于微有舒缓,盯着那跳动的火焰,好似再无了力气,许久后,缓缓起身:“我要休息了。”
他往床边走去,却站在那里发愣,不敢前进一步。
不知这样又站了多久。
待回过头来,见玄庸正在床边的地上铺被子。
他便顺势坐在了那被褥上:“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到床上睡?”
玄庸怔住。
好一会儿后回过神来:“我给我自己铺的。”
“为什么?”
“我……”玄庸往床上瞄了一眼,只一眼立即收回了视线,那些甜蜜又悲悯的往事,亦是他不愿意回想的。
他道:“我不想睡上面,让给你了,你不是不舒服吗?”
陵光道:“我也不想,你去睡。”
“我好心把床铺让给你你反而不领情吗?”
“那你不是同样不领情。”
玄庸见他的脸还是苍白,难能可贵没跟他吵,也没记恨他刚才突然发疯要掐死自己,只叹着气道:“我今儿就想睡地下。”
“我也只想睡地下。”
“你……”
陵光不再废话,挥袖灭了烛火,直接往被褥上一躺。
玄庸便也赌气,亦往被褥上一躺。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地面,初冬天气已寒冷,他们感受着地板的凉气,不得不裹紧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