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衣?与子同袍(70)
南瞻国当初扣押各国使团,既是为了在自己攻打东胜国的时候,使其他国家因有所顾忌而不敢冒然出兵救援,也是为了今后攻打他国时多一个可以要挟的筹码。如今,东胜国内大势已定,其他国家自然也不愿再生事端。而国王慕之云也已立下盟誓,所谓筹码也失去了应有的价值,自然也就没有再将这些使团留在黎都的必要。
慕之云道:“如此寡人也就不再挽留了,请舒歌公子自便吧!”说完,便又重新拾起帝王之威,大袖一挥,昂首挺胸地大步跨出了殿门。
众王公大臣见国王陛下终于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无不长舒一口气,绷紧的神经这才纷纷松弛了下来,蜂拥着围了过去,又蜂拥着离开了太庙。
片刻过后,殿外已然悄然无声,殿内还有几个庙祝侍立一旁,毕竟哪有客人还没有走,主人先离开的道理。
云舒歌见殿外的人都已离开,方才朝着那几个庙祝焕然一笑,继而作揖道:“今夜真是劳烦各位庙祝大人了,云舒歌就此别过。”
那几个庙祝慌忙作揖回礼,待再抬起头来,云舒歌早已走出了庙外。
此刻已是丑时,月钩早已西斜。
庙门外,一个身影似乎已在那里站立多时,见云舒歌走来,几个箭步迎了上去。
云舒歌分不清来者是敌是友,只能把手按在剑柄上,准备以不变应万变。
随着那身影逐渐清晰,云舒歌觉着眼前这人有些面熟,猛然想起自己方才来太庙的时候,这个人也站在王公大臣之中,又见他这般年纪,想来应该是南瞻国王室中的某个贵族子弟,再见他的模样,心中便已有了七八分主意。
那人来到云舒歌面前,虽然一身凌厉却也恭敬有礼,作揖道:“我与舒歌殿下虽然未曾谋面,可是舒歌殿下的大名却早已如雷贯耳,今日有幸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云舒歌见这人斯文有礼,身上也未佩戴任何看得见的刀剑弓失,警惕之心稍稍放松,但手却依旧未从剑柄上移开,粲然笑道:“不知阁下该如何称呼?”
那人道:“在下南瞻国慕无涯,方才被舒歌殿下挟持盟誓的南瞻国王正是我的父王。”
云舒歌虽从未见过慕无涯,但作为慕曳白的弟弟和南瞻国的二王子,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而且他刚才心中所想的也正是慕无涯的大名,于是说道:“原来是南瞻国二殿下,我对二殿下的大名也早就有所耳闻。却不知二殿下为何要在此等候,莫非是想再杀我一次?”
慕无涯心下大惊,他可以确定的是,知道是他派人毒杀云舒歌的而且还活在这个世上的,只有他的父王、他的王兄、王兄身边的一个亲信,还有他自己。
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决不可能泄露出去,云舒歌又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慕无涯此次来见云舒歌,可不是为了告诉他自己就是毒杀他的幕后黑手,但是云舒歌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慕无涯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强撑镇定道:“舒歌殿下真是神通广大,却不知是如何得知的呢?”
云舒歌哈哈大笑道:“我方才也只是猜测,听殿下这么一说,看来是确实无疑了!放眼整个南瞻国,能让南瞻国王和慕曳白都想要包庇和保护的人,屈指可数。而且我又想起了之前在庙门外无意间看见二殿下的时候,你既站在众人之前,却又刻意闪烁躲避我的目光,如果说是哪个涉世未深的王族子弟出于恐惧而不敢正视我,倒也说得过去。可是那人既然是向来以胆识过人著称的二殿下,那就不应该是恐惧,而应该是心虚了吧!毒杀未遂的心虚!如此连串起来,二殿下的嫌疑最大,不是吗?”
慕无涯见云舒歌思维竟如此缜密,愈加觉得此人必将成为南瞻国的心腹大患,却也不由得暗暗佩服,道:“可是你为何不怀疑是我父王指使的呢?”
云舒歌微微摇头,道:“南瞻国的野心虽然昭然若揭,可是眼下被东胜国牵制了大量兵力,所以无论怎么看,现在都不是对中扈国宣战的最佳时机。而且我作为你们南瞻国要挟中扈国的筹码,你父王怎么可能冒然将我毒杀?又怎么舍得将我毒杀?”
慕无涯感觉云舒歌虽没有一词提及到他,却是没有一词不是在说他。
他的父王虽不会冒然毒杀眼前的这位中扈国大王子,可是他自己确是冒然地做了。这还不够证明自己的无知莽撞、浅薄短视、愚蠢暗昧吗?
此时的慕无涯羞愧至极,难堪至极,只能靠几声冷笑缓解内心的慌张和尴尬,道:“舒歌殿下如此深明大义,想必定然不会为了一己私恨而杀了我这个莽撞无知之人吧。”
云舒歌突然冷声道:“为何不会呢?”
慕无涯只觉得一身胆寒直冲发顶,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你,你……”
就在慕无涯惊慌失措,不知所云的时候,云舒歌又突然笑道:“哈哈哈……开个玩笑而已,二殿下该不会是当真了吧?我当然不会为了一己之私杀了殿下。不过,二殿下这次来见我,应该不是专程为了来谢罪吧!”
此时,慕无涯的额角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惊魂未定却又强撑镇定道:“当然不是。我是为了王兄而来。”
听到他提起慕曳白,云舒歌一时间五味杂陈。
自从上次落秋园见面过后,他感觉自己认识的慕曳白已经不复存在了。而这以前,他们可是朝夕相对、同室共寝的同窗好友啊!
陡然间,云舒歌竟生起了一种世事难料、沧海桑田的悲凉之感,沉声道:“我与你王兄再无瓜葛,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慕无涯道:“那你可知上次你以绝食相逼,迫使王兄来见你的时候,他身在何处?”
云舒歌当然不会告诉慕无涯他知道慕曳白当时正在洗云裳,否则岂不是会害了泉苒,冷笑道:“当时我们整个中扈使团都已被贵国囚禁在官舍多日,犹如一个又盲又聋的翁叟,我又如何会得知?”
慕无涯道:“好,那就让我来告诉舒歌殿下。自从王兄带领金沙卫突袭了东胜国的王宫后,我南瞻国百万雄师便开始全面进攻整个东胜神洲,我的王兄作为全军的主帅,则一直坐镇于洗云裳。”
云舒歌毫不走心地赞叹道:“你的王兄倒是真厉害!不过那有如何呢?”
慕无涯知道云舒歌对南瞻国的这次军事行动很是气恼,所以对他那满是嘲讽的阴阳怪气倒也并不在意,继续道:“因为担心舒歌殿下会把自己饿死,又担心舒歌殿下在被送往洗云裳的路上遭遇不测,所以我的这位傻王兄就不顾自己的安危,不顾多日以来的疲惫,在战局最是紧要的重要关头,马不停蹄地奔驰了一天一夜,就是为了赶回黎都来见舒歌殿下一面!”
其实,当初云舒歌以绝食相要挟,也只是希望慕曳白能派人把自己送到洗云裳去见他。
但是,云舒歌怎么也没有想到,慕曳白竟然会自己跑了回来,虽然当时他也确实吃了一惊,甚至还有一些感动,可是很快那些吃惊和感动就被慕曳白的冷漠决绝淹没了干净。
云舒歌冷声道:“可他终究还是彻头彻尾地欺骗了我,而且也不愿做出任何不会攻打中扈国的承诺。所以,即便他冒险回来见我,也终究是没有了任何意义。”
慕无涯道:“舒歌殿下,我告诉你这些,当然不是为了让你原谅南瞻国,原谅我王兄。我只是希望你知道,王兄他并不是一个冷血绝情之人。舒歌殿下日后若能与王兄再次相见,也请不要太过绝情。毕竟,王兄为了救你的命差一点就搭上了他自己的命。”
云舒歌心头一惊,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无涯道:“王兄没有告诉舒歌殿下吗?他在回来的路上遭遇了匪徒,当时王兄为了尽快赶回黎都,好让舒歌殿下早点吃上饭,只带了五六个亲卫在身边,而那群匪徒声势浩大,足有数百人之众。若非我南瞻国大军恰巧经过,舒歌殿下觉得我的王兄还能毫发未伤地站在你的面前,听你说话吗?”
云舒歌心下愕然,他虽然知道从洗云裳回黎都的一路上必定凶险非常,可是他却不知道慕曳白竟然还有如此遭遇。
慕无涯继续道:“自此一别,我与舒歌殿下恐怕再难相见,还请舒歌殿下珍重。”说完,慕无涯深躬作揖,便径自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