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衣?与子同袍(66)
慕曳白淡然道:“养活物易生情愫,多情必多累。”
慕无涯冷笑道:“可是你不仅从昊京带回了一只活物,还是一只漆黑丑陋的怪物,而且竟然还把那家伙豢养在了落秋园!这一切难道还不够匪夷所思吗?还不够证明你已经变了吗?”
慕曳白突然目光一凝,厉声道:“就算我真的变了,那又能怎样!难道这就是你毒杀云舒歌的理由吗?”
“当然不是!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反而会为王兄的这些变化感到很开心。可是,他不是普通人,他是中扈国的大王子,更是中扈国的第一王位继承人!云舒歌虽然表面上无心权谋,可是他的文治武功甚至可以与王兄相匹敌,这一点王兄应该比我更清楚,所以无论如何,云舒歌都是我们统一天下的最大阻碍!”
“你这根本就是庸人自扰!”
“这要是放到之前,我可能还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过度警觉,小题大做,可是昨日过后,我确定了我之前的所有担忧都是正确的!”
慕曳白重新闭上了眼睛,冷声道:“就因为我从洗云裳赶回黎都来见他?”
“王兄!你说的好轻松啊!虽说东胜国大势已去,可是战局初定,东胜国内到处都是残兵流寇,危急四伏。此时正是需要你坐镇洗云裳,荡平一切东胜残余的紧要关头。而且这些时日以来,你本就已经十分疲惫,即便再怎样武功卓绝,也架不住一日一夜的驱马奔驰。万一……万一你不慎落入敌寇之手,你将陷自己于何地?又将陷整个南瞻国于何地?我远远及你不上,我都能想到的危险王兄怎么可能想不到?而且,王兄也确实遇到了危险,不是吗?”
慕曳白从洗云裳回来的时候,确实遇到了危险。
当时他们一行人正在河边饮马,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一伙匪徒。
虽然他们只是一身便衣,身上也没有带多少金银钱财,然而只是他们的那几匹千里宝马便已经价值不菲。
那伙匪徒足有数百人之众,而慕曳白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行踪,同时也为了尽快赶回黎都,只带了几个亲卫在身边。若非南瞻国的一支军队恰巧经过,他们一行人确实很难全身而退。
然而即便如此,还是有两名亲卫因此受了重伤。
慕曳白缓缓睁开眼睛,冰冷的眸子仿若深冬的寒霜,直让见者脊背发寒,“你在我身边安插了暗卫?”
慕无涯道:“王兄身边的那些亲信,岂是我能够收买的。我只是担心王兄不在黎都的时候,会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潜入落秋园,乘机做出对王兄不利的事。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在落秋园附近加强了防卫。而我的人碰巧就看见了有人从落秋园里抱出了一堆血衣,并将它们草草烧埋。也就是在那一夜,那位中扈国的大殿下被带进了落秋园。我便是再笨,也能猜出其中二三。而且我也猜对了,不是吗?王兄。”
“所以……”
“所以,那位中扈国大殿下非死不可!”
慕曳白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似乎过了很久,那双浅色的碧眸方又重新睁开,却已没有了先前的肃杀和冰寒,但是却让慕无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感到震惊和恐惧。
他从未在慕曳白的眼睛里见到过这样的神色,甚至从未在任何人的眼睛里见到过,那双本应清澈如琉璃的双目如今竟已布满了鲜红的血丝,而充溢其间的是无尽的哀伤和死寂。
面前的这个人到底还是不是自己最崇拜的王兄?
这让慕无涯产生一种深深的恐怖——被他毒杀了的不仅仅是云舒歌,还有他的王兄!
慕曳白抬起一只手,用手指轻柔着眉头,声音里尽是疲惫:“那你可曾想到云舒歌一死,我们便失去了挟制中扈国的筹码。中扈国必然会借此发难,到时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慕无涯道:“我们南瞻国有百万雄师,又有西牛国作为盟友,一个中扈国又有何惧?”
慕曳白道:“我们南瞻国的大军大部分都被牵制在东胜国境内,西牛国虽然与我们是盟友,但是向来也与中扈国交好,即便他愿意站在我们这一边,又能给我们提供多大的帮助?一旦中扈国向我们宣战,我们必将陷入首尾不能相顾的两难境地,甚至会将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
慕无涯心头一颤,这些时日以来,他一心只想杀了云舒歌,杀了那个会成为他们南瞻国统一天下的最大阻碍,他确实没有考虑的那么多,也没有考虑的那么长远。然而,如今木已成舟,云舒歌已死,他还能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慕无涯突然站起身来,趋步去拿一旁搁在兰锜上的流光宝剑,道:“大不了一命换一命!”随即抽出流光剑就要往自己的脖子上抹,然而就在剑刃擦过他的颈项的一刹那,一只茶盖重重地击中了他的手背。然后,剑和茶盖应声摔落。
一道细细的血流从慕无涯的颈项间映了出来,好似一缕樱红的丝线,坠着一颗缓缓下落的血色宝石。
慕曳白依旧轻柔着眉头,好似压根就没有睁开过眼睛,沉声道:“我已经失去了朋友,难道还要失去弟弟吗?”
“可是王兄……”慕无涯欲言又止。
慕曳白却轻叹一声,声音里满是疲惫:“我累了,你先出去吧。暂且罚你禁足三个月,你自己去找父王领罚吧。”
慕无涯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只是徒劳,只好躬身作揖,恹恹地走了出去。
☆、复生1
此时的寝室已然变成了哭丧的灵堂,虽然南瞻国对云舒歌的死坚持秘而不发,但在中扈国使团的要求下,还是为云舒歌布置了一个像样的灵堂。
跟随云舒歌出使黎都的所有中扈国人全都换上了白色的丧服,灵堂内外到处一片或嚎啕或呜咽的悲泣之声……
云舒歌感觉自己的眼皮异常沉重,他本想再多睡一会儿,怎奈不断传入耳朵里的哭泣声吵得他心烦意乱,同时也将那颗高人三四筹的好奇心勾引了出来。
云舒歌眼睫微颤,缓缓地睁开胶重的眼皮,模糊中发现自己的寝榻帷帐竟全都变成了如雪的素白,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再定睛一看,心下一惊,猛地坐起身来,眼前的一幕更是让他大惊失色,这俨然就是一副灵堂的打扮!
云舒歌不禁疑惑到:“难道是有谁死了吗?”
寝室里的众人还跪在草席上一心专注地哭丧,云舒歌突然起身,一个正要起身如厕的使臣恰好目睹了这一幕,吓得面色青灰,大叫起来:“殿下诈……炸……炸……炸尸了!”
众人被这冷不丁的一声大叫吓得纷纷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云舒歌正在向他们看来,在场的所有人无不大惊失色,本就因为长跪而酥麻的双腿更加酥软无力,还有一两个胆子小的甚至直接晕了过去,房间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云舒歌看见众人皆是一脸难以置信地惊恐地望着自己,正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嘴巴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赶紧一边用手去抠一边用力往外吐,那东西直溜溜地掉在了床榻上,竟然是一颗大鲵珠!
云舒歌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无数个这颗大鲵珠可能来头,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一直瘫倚在寝榻旁的仙童,顾不得一身的寒毛卓竖,突然扑跪到云舒歌的面前,用沙哑的怨妇般的声音哭喊道:“殿下呀殿下,仙童好想您啊!您是不是心有不甘,从阎王殿里偷跑回来了呀!殿下您就放心吧,仙童就是拼了这条贱命也要为殿下报仇雪恨,殿下您就安心地去吧……”
仙童一边哭喊着一边涕泗滂沱,真是令闻者流泪,令见者心伤。
云舒歌一脸黑线,啪的一巴掌拍在了仙童的脑袋瓜上,道:“胡说八道什么呢!本殿下活得好好的,怎么就从阎王殿里偷跑回来了?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什么东西?”
云舒歌一边说着一边指画着寝室上下的一应陈设。
众人闻言更是骇然。
仙童抬起猩红的双眼看着云舒歌,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鼻涕,愕然道:“可是……可是殿下您分明在三日前就已经薨逝了啊?”
继而转为又惊又喜道:“难不成是阎王爷他老人家也不忍心殿下英年早逝,又把殿下给送回来啦?”
云舒歌听见自己已经死了三日,满脸的不可思议,难以置信,莫名其妙,看着窗外斜晖西照,心下想到:“我那夜回来后让仙童准备了膳食,然后随意吃了一些就感觉头脑昏沉睡了过去,难不成我这一睡就是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