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母她善良又疼人(30)
雎安师兄没有给他惩罚,反而给了他祝符。
予霄慌忙道:“师兄……宫主,你是不是弄错了,我……”
雎安淡淡笑了一下,慢慢地条理清晰地说道:“世上生民万万,星君不过三十六人,千百年来飞升的修士不过二十几人,这条路原本就狭窄。在这条窄路上挣扎而痛苦,不如去寻自己的路,过自己真正想过的生活。别人眼里好的,未必就适合你。”
“无论走哪条路,我们都殊途同归,这一生只要对得起自己,便是成功。”雎安微微笑着,眼睛里映着予霄惊讶羞愧的脸庞。
予霄颤声说道:“可我要是作了恶,反噬了你……”
雎安摇摇头,他伸出手去摸到予霄的衣襟,然后慢慢移到肩膀处拍了拍:“不周剑嗜血,除我以外的人拿到它很难不杀生,但你克制住了。予霄,你做了错事,但这不代表你是恶人。”
“你已经为你犯的错付出代价。从此之后你仍然要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世间。我相信你会这样,所以给予你祝符。”
予霄怔怔地看着雎安很久,眼睛慢慢地变红了。
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不知道为什么,这八个字一瞬间刺中了他的心扉,他想他这辈子居然还配得上这几个字。
从天下最受敬仰最良善的人口中听见这句话,这世上或许还有属于他的路可以走。
他拜倒在雎安身前,额头贴着地面,低声呜咽起来。仿佛要把他这些年郁郁不得志的痛苦都哭出来一般,泪流满面。
“但凡有一点儿光亮,雎安就能从淤泥里找到金子,就像这样。”即熙扒拉着炉灰,从里面找到了晏晏刚刚掉的珍珠扣子。
晏晏宝贝地接过自己的珍珠扣子,擦擦灰说道:“是啊,柏清师兄之前也说,连贪狼星君那样离经叛道的人都被雎安师兄管住了呢。”
“……”
即熙揉了揉太阳穴,柏清什么时候才能不在树立反面形象的时候带上她?这七年里就没有新鲜的例子了吗?
织晴有些好奇地问即熙道:“师母,你为什么对不周剑这么熟悉?”
即熙一口茶就呛了嗓子,她心虚地轻声说:“有所耳闻,有所耳闻。”
她找来织晴晏晏和兰茵就是来问予霄是何许人也的,几碟瓜子下肚,大家闲聊得差不多了,即熙就送她们回去。
月光皎洁宁静,姑娘们挽着手走在一起,兰茵拉着即熙的胳膊,往析木堂的方向看了看。那里还是一片漆黑,雎安还没有回来。
虽然表白被拒绝了,兰茵的少女心思仍然不能断绝,她感叹道:“不知道将来谁有这个福气和雎安师兄在一起。雎安师兄多么温柔可靠啊,你看今天那么多人的心魔,他说渡就渡了,好厉害。”
引渡来的心魔需要很久才能净化掉,在外人看来是强大,对雎安来说应该是不小的负担,只是他不从来不会提起罢了。
即熙又想起了黑气笼罩中的雎安,心里又有些不舒服,像是有一口气在不上不下堵得慌。她说道:“他就是太习惯于承担责任了,谁有心魔都可以来找雎安,那雎安要是有了心魔呢?”
他是天下人的退路,可是他自己没有退路。姑娘们闻言十分惊讶,兰茵不假思索地笑着说:“师母您说什么呢?雎安师兄怎么会有心魔,他可是天机星君,是天下良知啊。”
话音刚落,一向嬉皮笑脸的师母大人停下了步子,姑娘们不解地回头看她,只见她在月光之下沉默着,双眸莹莹发亮。
她严肃地,掷地有声地说道:“雎安也是人,他只是个凡人。”
语气里有些愤慨,但更多的是无奈。
她还记得有一年,雎安去试炼的地方邪祟肆虐,许多人莫名发疯。他被当地百姓认作邪祟异端差点烧死,因此受了重伤。她和柏清去接雎安的时候他甚至不能行走,只能先就地养伤。
附近几个城镇的百姓听说他是主善的星君,不知多少人带着自己的家人,过来求雎安驱除煞气引渡心魔。
她就把这些差点害死雎安又过来求助的人堵在院门外,来一个骂一个,来两个骂一双,柏清都拦不住她。
她清楚地记得有个中年男人,伸着脖子扯着嗓子说道——他就是天机星君啊,生来就要做善事的,和我们计较这些过错,也太小气了吧!
——既然是做善事的星君,怎么能对我们见死不救呢!
她看着这个男人的眼睛,在看向他身后那些默默无语的百姓的眼睛,瞬间明白了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他们视雎安的善意为理所当然。
即熙突然理解了为何雎安出门在外时,肩上总是停着凶狠的海东青,手里握着上古凶剑。若他不这样强悍,不知道会被这些人怎样盘剥。
从那以后即熙常常觉得那些对天机星君的夸赞是胁迫,是勒在雎安脖子上的绳索,是逼迫他牺牲的毒药。
所谓“他可是天机星君啊”,她讨厌这种理所应当的语气,她替雎安委屈。
第25章 偏爱
众位星君处理完予霄的事情已经夜色深沉, 思薇有些心不在焉地离开上章殿,回到自己房间。
一推开门便看见黑漆漆的屋里,一个红衣身影坐在她的桌子边, 熟门熟路地喝着她的花茶, 见了她那双凤目里就有了狡黠笑意。
他十分自然地点燃灯火, 十指纤长看起来很适合摆弄乐器,昏黄光芒印在他脸上。纵使他已经易容,眉梢眼角依然飞扬, 盖不住身上的风流邪气。
“我猜你又要大发雷霆,觉得予霄这件事情和我有关, 所以特地先在这里等你问话, 省的你再去外宫找我了。怎么样, 贴心吧?”贺忆城说话一贯油腔滑调,笑意狡黠,他挑起灯火回眸看见思薇时就愣住了。
他收敛起笑意,问道:“你怎么了, 怎么这副表情?”
“哪副表情?”
“要哭出来的表情啊。”贺忆城话音刚落就举起胳膊挡住自己,准备迎接思薇的拳头。
但思薇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打他, 她看了一会儿贺忆城,然后恍若未闻般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知道这事儿和你没关了, 你可以回去了。”她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予霄怎么样了?”
“受鞭刑, 退籍离宫。”
贺忆城偏过头, 疑惑道:“你和他关系很好?为他可惜?”
“从没说过话……只是……想起一些事。”思薇沉默了片刻,说出这么一句话。
予霄就像一面镜子,她看见他仿佛看见曾经的自己。勤勉努力,不甘心, 天赋的沟壑,这些字眼多么熟悉。
这些字眼纠缠她多少年。
在思薇的那届弟子之中,她也是最认真努力的一个。笔记记得最公整,注解写得最详实,每日最早开始早课,最晚结束晚课。
师父长年闭关,只有三月一次的季考中,排名前十的弟子有机会面见师父。星卿宫这种人才云集的地方,她不得不加倍地努力,只是为了每年多见师父几次,为了能听他夸她一句做得好。
在即熙来之前,她一直优秀而骄傲。
即熙这个人吊儿郎当漫不经心,除了考前几乎从不温书,上课也是能逃就逃,偏偏天赋好得惊人。即熙在武学上的身体素质和反应速度,在符咒上的领悟力和控制力,让她几乎不需要努力就能摘得榜首。
那些年她们之间的种种斗争,大到演武场考场的比试,小到封门符之争。这些事情总让思薇清晰地意识到天赋的差距。
即熙每次抱怨小考之前补习天象纪年,卜卦推命的辛苦。思薇很想说,你这点辛苦哪里比得上我的十分之一。
她如此拼命努力,勤勤恳恳,才能追上即熙漫不经心的脚步。
她们有同一个母亲,若她不如即熙,就仿佛在说她的父亲不如即熙那个不知名的父亲,这是她不能接受的。
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她默默地羡慕她,嫉妒她,怨恨她。甚至无数次在争吵中口不择言地讽刺侮辱即熙,仿佛这样就能痛快一些。
“其实想起来,这么多年里我执着不放的人就两个——即熙和师父,可他们都死了。”
思薇看着灯火,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声音仿佛梦呓般轻。
贺忆城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烛火应声跳跃。他说道:“师父?他是你父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