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如碎片般浮现。
五年前西南边境的一处小镇上,谢谙被一群纨绔塞在满是鸡粪的鸡笼里。
他们抢走了陪伴自己多年的黄狗,把它拴在树干上那石头砸着,黄狗疼得大叫。
谢谙也急着大叫,顾不上擦拭身上的鸡粪,哽咽道:“求求你们放过阿黄,它已经老了,经不起折腾,再这样下去它会死的!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我不该乱说话!”
纨绔们置若未闻,听着阿黄凄惨的叫声,笑得愈发嚣张。
谢谙看着满脸鲜血不断挣扎的阿黄一个劲想要往后退,可奈何被绳索绑着,那也去不了,只能任由打骂。
阿黄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泪眼汪汪地看着谢谙,身体剧烈抽搐着,不时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最后没了生息。
“阿黄──!”谢谙目眦尽裂跪坐在逼仄的鸡笼里,嘴里发出愤怒的咆哮。
眼尾挂着的泪渍倏地倒映着盈盈火光,纨绔们竟然还丧心病狂地把阿黄烤了!
他们一边烤着阿黄,一边往鸡笼里丢着石子,一如欺负阿黄一般欺负着谢谙,不时发出阵阵爽笑。
他们甚至恶意地把阿黄的肉和着鸡粪塞在谢谙嘴里,谢谙死活不肯吃,被他们拽出鸡笼拳打脚踢。
“打够了么?”一道不悦的男声响起。
为首的纨绔循声望去,脸上的不耐烦在触碰到男子手中那闪着寒光的长剑时消失殆尽。
那人一袭水绿色长衫,面容清丽隽秀,似芙蓉出水,不需任何雕饰。
看上去分明是个好相与的人,可那双如琉璃般澄澈的眸子里却释放着森冷的杀意,
纨绔们典型的欺软怕硬,放下几句狠话之后悻悻地走了。
谢谙踉踉跄跄地挪步到阿黄身边,颤抖地抱起它,如绝境的小兽,发出绝望痛苦的呜咽,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阿娘,阿黄也死了,它也离开我了,我身上好疼,我是不是也快要死了?那样的话我是不是就去能见你了?”
“在下沈晴鹤,见过太子殿下。”沈晴鹤缓步走到身前,拱手道。
谢谙闻言抬起头,抽噎地看着沈晴鹤:“我不认识你。”
“在下奉命前来接殿下回宫。”沈晴鹤眉眼轻弯,似那温和的春风拂过花丛,携来缕缕芬芳,“抱歉,我来迟了。”
“是真的吗?”谢谙有些难以置信,这十年来他一直想过回去,几次偷跑都被发现,最终也断了念想。
“殿下本是天潢贵胄,自是当回去。”沈晴鹤道。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谢谙鼻尖一酸,低头看着怀里焦黑的阿黄,蜷缩着身子,忍不住无理地抱怨着,“要是早点,它就不用死了。”
沈晴鹤就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听着谢谙发泄情绪。待他哭够之后便递上一块丝帕,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痕,陪同他一起埋葬了阿黄,不时讲着各种小故事转移着他的注意。
再到后来移花宫,谢谙因为功课跟不上受罚,饿了三天三夜。
沈晴鹤偷偷翻.墙给他送来吃食,最后被抓到硬生生受了五十棍,血肉模糊地躺在床上仍旧笑盈盈地对他说:“小谙还在长身体,饿不得的,区区五十棍还真不算什么,就是看着吓人。”
可当时沈晴鹤是在床上足足躺了十天方才得以恢复。
去岁永州大涝请求朝廷增援,以往发生严重灾情朝廷都会派皇子前往,为的便是安抚民心。
素来蹦跶的谢谌闭口不言,泰安帝子嗣不多,青虬成年皇子也就只两位,加之谢谌一党连续奏请由谢谙前往。
永州除去洪涝还有暴.动的百姓,由于官府之前的不作为,他们对朝廷已经抱着敌视状态,谢谙一去也是凶多吉少。不论事情最后能不能解决,中间都会吃很多苦。
沈晴鹤义愤填膺地站出来,目光在几位官员之间逡巡,最后落在谢谌身上,直言不讳道:“平日里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翻天,争着抢着让三殿下去办,此前沈某还以为朝堂上只有三殿下一位皇子参政呢!”
“今儿个才想起太子殿下来?”沈晴鹤讥笑道,“怎么?别人不稀罕的脏活累活就
往太子身上推,当真是好算计!”
当时方才在御史台任职不久的沈晴鹤因为此事被贬,可沈晴鹤丝毫不曾放在心上,甚至陪同谢谙一起前往永州,直至最后在眼前消失。
“赶紧走!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不想看见你!”
谢谙疯魔般地冲着江景昀大吼大叫,泪水抑制不住夺眶而出,泣不成声,“我不想看见你,赶紧给我滚啊!你听见不懂人话吗?”
谢谙一边说着,掌心灌足了灵力,毫不犹豫地朝江景昀身上打去,一掌过后又一掌,一掌接一掌……
江景昀凤眸里的光泽如被惊扰的流萤般骤然间敛去干净,隐藏在眼睫下的茫然和着悲伤趁着主人不注意,轻飘飘地攀上卷翘的睫毛,熏得眼眶一阵酸涩,惹来眼尾一阵绯红,像是刚制成的蔻丹,浓稠艳丽间又夹杂着涩然。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却猝不及防被这几道劲疾的掌风给掀翻在身后的浪潮中,凉水无情地钻入口鼻、衣襟还有……乾坤袋。
他下意识地护住腰间的乾坤袋,本想催动结界稳住浮沉的身形,却并未感受到熟悉的灵流。
江景昀眸色微暗,眼底掠过三分愕然,七分恼怒,忿忿地收回手,薄唇紧抿,如盘龙柱般随着湍急的水流上下翻滚着,隔着汹涌波涛看着疯狂跑向沈晴鹤的谢谙。
那般义无反顾,热烈真挚,比扑火的飞蛾劲头都要足。
停留在眼尾久久不肯逝去的薄红终究被无情的冷水给抹去,不甘心地散发着自己那尚存的温热。
喉咙被狡猾闯入的水侵占着,夹杂着的沙石肆意在柔软脆弱的咽喉间欢唱,徒留满腔苦涩与刺痛。
江景昀喉结艰难地鼓动着,正欲阖上眸子却见原本到底的胡禄佤突然出现在谢谙身后,掌心升腾起一道诡异的法咒。
他蓦地回过头对上了江景昀的目光,扯出一道鬼魅般的邪笑,而后径直朝谢谙后背的打去。
江景昀瞳孔骤缩,再一次试着催动灵力召唤霜雪。
须臾间,气势汹汹的银光拔地而起,比那街头的卖艺人本领还要大,不停变化出各种色彩,或强或弱,让人眼花缭乱,如灵蛇般穿梭在浪潮间。
所有银光逐渐汇聚成一根银白细长的鞭,猛烈抽甩,簌簌向地面划过,掀起的罡风摧枯拉朽,将那悬在空中的水浪碾得粉碎,空中氤氲着朦胧雾气,无数雪白的浪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而江景昀如那断线的风筝,直往下坠。
霜雪和着盈盈光泽,周身镀上一层粼粼金甲,腾蛇乘雾,以长虹贯日之势径直穿梭在谢谙身后,学着鱼甩尾的动作把胡禄佤卷起来狠狠摔开,然而刚被霜雪触碰到胡禄佤竟然顷刻间化作一团白光,其中紫花摇曳。
是拈花术。
天空红光乍起,一个硕大的类似于四方鼎的东西悬在正中央,无数道红光自其中倾泻而下,仿佛陡然炸开的焰火炸了个满堂彩,又好像地狱口盛开的红莲,幽幽风韵间又流转着鬼魅的凄厉哀怨。
这是……南柯一梦!
夜雨落寒窗,杳杳逐山风。黄白紫蟒纱,今为南柯梦。
南柯一梦便是依靠魇术织造而成的幻境!
它靠吞噬入阵人的修为不断巩固自身阵法,并且能够根据那人内心深处的恐惧而来捏造各种事物,直至那人灵力枯竭而死。
只要被困之人保持冷静就能化解。
江景昀呼吸微滞,双手撑着地面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扯开嗓子,冲着前方不断奔跑的谢谙喊道:“谢谙!停下!别跑了!”
谢谙浑然不觉,眼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沈晴鹤,却怎么也跑不到头。
“晴鹤!”谢谙几次伸出手在空中抓着,指缝擦着空气而过,什么也没能抓住,绝望和着恐惧恣意蔓延。他心如刀绞,歇斯底里地喊道。
“晴鹤,你看看我啊!你看看我!我抓不到你!你快点醒来好不好?我们回家,我们不在这里待了!”
谢谙脚下一个不察,被脚边石头绊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掌心被尖锐的石子划破,殷红的血迹攫取着漫天红光,大有下一刻便能召唤出厉鬼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