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郁承期这辈子从来没亏欠过谁,顾怀曲是第一个。
他只是执拗的想要敬重他的师尊,要对师尊好,要弥补顾怀曲上辈子的空缺。何况现在能帮顾怀曲的也只有他了,他不对顾怀曲体贴入微,谁还能对顾怀曲体贴入微?
当年他尊师重道的时候,也一样是用无微不至的方式去贴近顾怀曲。顾怀曲不仅是他第一个亏欠的人,也是他唯一一个亲近过的人。
当初顾怀曲没拒绝过。
说明顾怀曲本身其实并不厌恶这样的亲密。
只是因为他还在生气,所以才总是横眉冷对,刻意疏离。
对,生气。
因为当初顾怀曲宁可牺牲自己,也没有杀他,在魂灵之境的时候,甚至愿意跟他回来,说明顾怀曲对他还有那么一些宽容,也许……没有特别恨他。
可能只有一点点恨。
所以郁承期觉得他的过错尚可以挽救,如果顾怀曲不理他,那一定是他做的还不够。
他的真心虽然已经不值钱了,但至少也得让顾怀曲别那么抗拒他的好意。
否则谁来帮顾怀曲恢复修为?
他应该更体贴,更耐心一点。
用出百倍的耐心和温柔去对待他的师尊。
要是师尊始终躲着他,他还不主动示好,那他们之间不就更完蛋了吗?
——郁承期就是这么想的。
……至于越矩?
他对顾怀曲,好像天生缺乏这种自知之明。
谁叫他生来孤苦伶仃,又心性恶劣,跟谁都像隔着堵墙似的,用不着刻意维持距离,本身就很疏远了。他从始至终瞧着顺眼的只有顾怀曲一个,因此不由自主,又习以为常,想到什么就会去做些什么。
就是这么顺其自然。
“……”
这就显得顾大仙师十分疑神疑鬼。
想必顾怀曲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眼中那颗“善探人心、精明缜密”的脑袋,竟然这么蠢又这么轴。
“师尊。”
郁承期听见他的骂声没有立刻做出反应,站起身,眼眸沉敛微亮地看着他,有几分遮不住的思念与愉悦,唇角忍不住地弯起来。
“三年啦,师尊终于可以和我说话了,就没有什么想对弟子说的吗?”
“……”
顾怀曲恼然抿紧了唇,跟他无话可说!
当年的事郁承期已经了解的一清二楚了,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又这么尴尬,自己还能说什么?叙旧吗?!
况且自己现在连衣服都没穿!
身上□□的,谁要跟他叙旧??
恬不知耻!!
顾仙师薄薄的脸皮像被火烧过似的,真不知道这个混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眼力,忍无可忍,一字一顿地强调:“我没什么好说的,出去!”
郁承期有点失望,但又觉得欣喜,垂着泛着淡淡金光的睫羽,整个人不同以往地安静柔和。
依照经验,顾怀曲这次的化形不会维持太久,很快就会变回去。他又问了一遍:“真的没有?”
“没有!”
顾怀曲恼声回他。
他处境羞耻,只想郁承期立刻从眼前消失。
郁承期敛眸没再说什么:“……好吧。弟子晚上再来看你。”
他取下挂在床边的外袍,颇为恋恋不舍地多瞧了两眼,转身打算出去。
顾怀曲抿了抿唇,忽然又叫住他:“等等。”
郁承期停了下来。
顾怀曲是因为预感到自己的身形维持不了多久,所以才叫住他。他偏着头没看郁承期,羞怒地沉着脸,默默将身上的被子越裹越紧,威严道:“日后不许再与我同榻而睡。用饭也不必你管,我自己可以。”
“还有,往后也不许……再做些越矩之事。郁承期,你不蠢,心里应当自有分寸。”
顾怀曲故意让声音听起来更淡漠一些,但愿让郁承期有些自知之明。
郁承期迟疑:“可是,师尊夜里……”
“我身体适应不少,夜里不会再痛了。”顾怀曲冷淡道。
郁承期是真的臭不要脸,想到以后睡觉时不能再偷偷抱人了,只是觉得惋惜,自知之明倒是没见长进。
顾怀曲以为郁承期什么都懂,所以没有直言,可郁承期根本没往深处想,瞥了眼顾怀曲那一脸恼火又隐忍的神情,一目了然。
——他师尊脸皮薄,跟人同塌而眠会觉得害羞。
他笃定是这样,因此没再提起这个话题,临走之前,又多说了一句。
“我能再问师尊一个问题吗?”
他看着顾怀曲,心里有件一直很在意的事。
“我把师尊变成了如今这样……师尊怨我吗?”
顾怀曲倏忽沉默了。
嘴唇微微抿起来,看了他一眼。
殿里很静,只有香炉里冒着几缕青烟。
他半晌才开口,浅淡的唇色上透着莹润的薄光,嗓音清冷,无悲无喜道:“我没怨过你。”
“反而该是我多谢你。”他垂着纤密的睫羽,“你救了我一条命,我们扯平了。所以从今往后……郁承期,你我互不相欠。”
……
顾怀曲以为自己说得足够明白。
他想跟郁承期划清界限,从今往后再无瓜葛。
郁承期却眼中微微一动。
敛眸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所以当天黑以后,殿门被再度推开的时候,已经变回猫形的顾怀曲才发觉自己难得开口说出的几句话,全都变成了废话!
他无与伦比的气恼,太阳穴突突直跳。
郁承期就是个无耻混账,他什么也没有明白!
眼看着郁承期兴致勃勃地走过来,半蹲在床边,顾怀曲眸中的怒色更浓了。
郁承期看着那张毛茸茸的、分不清是喜怒哀乐的猫脸,只感觉那双湖蓝色的竖瞳是在瞪他。
他不懂顾怀曲是什么意思,自顾自地放软声音,语气有点难掩的宠溺和雀跃,低哄道:“师尊灵力恢复一些啦,可以不用总是闷在屋里,今晚弟子带你出去逛逛好不好?”
顾怀曲还是不善地瞪着他。
他不是不想出门感受天地的新鲜辽阔,但他抗拒郁承期对他的过分亲密。
郁承期无所察觉:“师尊身体还不好,弟子不会带你走太远,只去附近的荷花塘逛逛。”
说完,他去找了一条小毯子,猝不及防,将弱小猫形的顾怀曲裹住,严严实实的裹了三层,抱起来,径自打包带走。
理由是:师尊身体太弱了,不能受风。
顾怀曲气得浑身毛都炸了起来,想动手挠他。
但猫爪被毯子紧紧裹在了里面,还不小心勾住了丝,怎么拽都拽不出来!
……顾怀曲恨自己不能说话,太阳穴跳得愈加起劲。
.
因为顾怀曲身份特殊,郁承期对外又从未宣称过养猫,因此这条毯子既是为了防风,也是为了遮掩。
郁承期没打算让任何人看见顾怀曲,他下令将宫道上的守卫撤了,侍人不许跟随,径自抱着雪茸茸一团的白猫,前往殿后的荷花池。
魔界的冬夜冷得刺骨,景色却很美。
殿后的荷花池常年受灵力滋养,长盛不衰,即便是在深冬也一样怒放盛开,凛风拂过,卷来淡淡的荷香。
感受到天地的自然之气,顾怀曲的心绪一下如池边的柳叶般舒卷开来。
三年了。
那种重生初醒般的情绪再度涌上心头。
他眸子动了动,湖蓝的眸底映着池边暖橙的灯火,夜阑风寒,好像万物都寂静下来。
郁承期识趣地没有说话。
只是带着他的师尊,静静地在池边走走停停,在寂寥的小亭里坐下,感受风霜与寒冷,和这天地间源源不绝的灵气。
天地辽阔,一切都是那么的鲜活。
顾怀曲心里倏忽有些感触。
为了他的身体考虑,郁承期没有停留太久。
他知道顾怀曲难得在他怀里待的那么安静,一定是很喜欢出来,所以他决定日后挑个晴朗的天气再带他出门,但今天不行,已经太晚了。
他原路折返。
走到中途,卷在毯子里的那双猫耳动了动。
前方铁甲铮铮的摩擦声,整齐回荡在这条略黑的宫道上,就从前面不远处传来。
顾怀曲下意识的探出了半个头,不等看清楚,眼前蓦地一黑。
“……”
是郁承期用手掌遮住了他的眼。
那人压低嗓音轻轻道:“师尊,闭眼,你的眼睛反光啦。”
顾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