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算盘打得倒精。”无左哂道。
“你帮是不帮?”
无左没答,但神色间并无拒绝的意思,他抬手抚了抚藤椅周围缠绕的藤蔓,语气缓慢悠闲,问起他事:“他这一世在人界,是什么身份?”
忽然转了话题,司琅默了一会儿,如实道:“不知。”
无左好笑反问:“不知?”
司琅确实不知。她今日刚下人界,只待了不过一个时辰,哪有那闲工夫去打听了解人家家世?
只是她虽不知,但不代表没有人知。
司琅招呼后头站了许久的人上前:“文竹,你告诉他,那人什么身份。”
作为在司琅身边待了快千年的小侍女,文竹的办事效率毋庸置疑。几乎是司琅一开口,她就踏上前来一步,道:“这一世宋将军在人界名唤周寅,为霖阳城三大富商之一的周家庶子。”
司琅满意地点点头:“干得好!”
文竹微微一笑。
“富商?”无左兀自嚼着这二字,又问,“还有那女子呢?又是什么身份?”
文竹道:“那女子名唤薛韵,是同为霖阳城三大富商之一的薛家独女。”
“呦!”无左来了兴致,“这二人竟还是门当户对的。”
文竹闻言暗叫不好,偷偷退回原位,然后去观察自家郡主脸色,果然只见一片阴云密布。
司琅黑着脸:“无左魔君还爱好八卦,真是让本郡主大开眼界。”
无左光听她前半句就知道这丫头上了火气,再听那后半句“本郡主”的自称,便晓得她这又是被踩了尾巴炸毛的前兆,不由心里偷笑,但面上掩饰极好,继续道:“不是吗?我瞧着倒像是天定姻缘。”
“天定姻缘?”司琅面色更加难看,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中将这几字蹦出,眼神狠戾,“再如何天定,我都要给它拆散了去!不止拆散,还要将它抽筋剥骨,千刀万剐!”
无左笑意更重。
知道司琅若是真生气了,定要闹得他这里天翻地覆,于是只点到为止,不再逗她,谈起正事:“我记得这二人成亲之日……约莫是快近了?”
司琅冷哼一声,面上照旧臭着:“七月初六,还有一月时间。”
“一月时间……那是该抓紧了。”无左道,“我会替你打好掩护,你且放心去吧。”
司琅听他答应,面色稍霁:“不枉我平日里陪你喝酒!”
无左听后哭笑不得。分明是她抢走他的美酒,怎么现在说来,倒成了他得了便宜?
司琅没打算多留,嘱托完无左后便转身要走,但很快被他拦下:“等等。”
司琅停下看他。
无左道:“虽我知你有要事在身,但我还是好心提醒你。魔帝已对你在人界所为之事有所察觉,所以你还是别太张扬,低调些好。”
司琅眉头一跳。
“察觉?”她冷笑,“察觉便察觉了,又当如何?他既然有闲情来管我的事,那我自然也得将事办好才行。”
说罢也不再等无左应答,转身便携着文竹和武竹离开了。
无左望着面前化作一缕黑气的背影,甚是无奈地扶了扶额。这丫头可真是……越不让做什么,就越偏要做什么。
如此性格,他早该想到的。方才的提醒,真真是失策了啊。
☆、第四章
司琅出了魔宫,一路向南回了连塘,此时已是子夜过后,整个连塘月光浅淡,昏暗无比,大道上只有魔将在来回巡视,除此之外,再无人烟。
司琅压低动静,从连塘上方瞬身而过,进了府内,踏入内殿,对身后二人道:“你们俩回去休息,不用跟着我了。”
今日去了趟人界,又走了回魔宫大道去无左那处,武竹的小身板早就累得不行了,听见司琅的话,连连点头,转身就要拔腿离开。
可走了两步才发现……他家阿姐没有跟上来。
文竹站在内殿外头,眉头微簇,颇有忧虑:“郡主。无左魔君的话应当可靠,若是魔帝真的发现了,那这回若再去人界……恐怕……”
“怕他作甚?”司琅本入了内殿的身影又再次显现在殿外,她抱臂站着,面色不屑,“我要做的事,还没人能拦。魔帝也一样。”
文竹还是担忧,整张脸都快皱了起来。司琅见不得她这副表情,赶忙挥挥手:“好了好了!别想那么多,眼下还有重要的事。你快些回去休息,明日将他们在人界这一世的事情详细告知于我。”
郡主已经发话,文竹不好再说什么,点点头道:“是。”
第二日照旧阳光晴好,司琅起了个大早,出殿一瞧,头顶却还是浓雾一片。
她心里笑了两声,啧啧悠叹,只觉这拨雾的老头着实脾气不小。
蚩休乃是司燚得了连塘封地之后,从魔宫带来的人,他岁数虽高,但颇有点老顽童的意思在,平日里不趾高气扬,但若有人惹了他,也不是会轻易原谅的。
只不过……
司琅对他的弱点,那是了如指掌。
蚩休住在连塘王府的西北角落,平日里只出来拨拨浓雾,逗逗鸟儿,不与他人说话,自己乐得逍遥。司琅得空时会来这里找他聊天,但基本上没有几句就得被他黑着脸赶出来。
今日蚩休对她气闷在心,司琅干脆连招呼也不打了,飞身就入了他的殿内。白发白胡的老头正靠在床榻上休息,听她进来并无半点反应。
司琅知道这老头神思敏锐,此时装傻,就是不想理她。不过她也并不在意,三两步跨至他的面前,反手一变,金灿灿的琉灯宝盏就出现在她掌中。
“喏,给你这老头的,赶紧起来!”
蚩休闭目躺着,但再如何忽视,那金色亮堂的光线就在眼前晃悠不停,他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一咕噜溜了起来,抱住了琉灯宝盏。
“哎呦喂,你这丫头!”蚩休爱惜不已地抱着它左右抚摸,眼中冒着金光,“哪里寻来的这好东西!”
司琅轻哼一声,她就知道!但凡她找了好东西送给这老头,再天大的事他都能不计较。她看他应该不叫老顽童,该叫老财迷才是!
“你别管哪来的。收了东西,是不是该动手办事了呀?”
蚩休照旧捧着这宝盏跟宝贝似的不肯松手,原本气闷的表情松动了些,但口气仍然没软:“哼!你这丫头片子,拔了老夫的胡子,还要使唤老夫做事,以为送这么个东西过来,老夫就不与你计较了?”
司琅故意道:“那行,这宝盏还我,以后拨雾的事,我自己来做。”
说着就将手伸了过去,作势要把琉灯宝盏拿回来。
爱宝物之人怎么可能让宝物从自己手中被人夺走,蚩休当即“哎哎”叫了两声,把琉灯宝盏抱得更紧了些,背过身防备道:“你既送了人,岂有拿回去的道理?不过就是拨雾,老夫有何做不到?”
司琅撇撇嘴,就知是这个结果。但凡拿宝物来收买他,就没有一次不成功的。
“既然如此,东西你拿着吧,我就先走了。”
司琅向来干脆利落,说是要走,转身便迈步出去。
但走了两步,身后就传来问话:“丫头,你昨日可是去了人界?”
司琅闻言顿下脚步,没有说话,只从喉间“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身后一时未有传来声音,司琅没有离开,没有不耐,只迎着殿门静静站着。
良久,才终于听他叹了一声,语气诸多无奈般:“罢了,去吧。”
司琅清澈双眸微微垂敛,抿了抿唇,神色划过一丝坚毅,之后便毫无犹豫地走了出去。
“七月初六与之成亲,幸福美满,相爱一世……”
往生石前,武竹歪着脑袋,一字一字边看边念。
“这结局,倒是和前几世没有差别啊。”武竹看完最后,又回头转向最开始,重新琢磨了起来。
文竹站在一旁,同他一起盯着这往生石,上头显出的一字一句,她既陌生,又熟悉无比,曾经两百年间,她站在过这里许多回,读到的结局,从来只有那八个字。
幸福美满,相爱一世。
可世世相爱,却没能世世相守。
文竹幽幽叹了口气,无奈地垮下肩膀,一旁武竹听见她叹息,转回头瞧了一眼,压低声音,眨了眨圆溜的双眼:“阿姐,你是不是……也觉得郡主这样做不太好啊?”
文竹低头看了眼正矮身坐着的武竹,抬手轻拍了下他的小脑袋:“别胡说,你什么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