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日守着那丽友派的牌匾,做些逗猫惹狗的事,日子便过去了。时渐入冬,我长自岭南,忍受不了四川湿寒,回乡之心顿生。想到此处,我便上贤劫庄向赛昊飞请辞。赛昊飞自是不放人,我便道,并不是一去不回,只是返去接我师父来川,路上消磨一下这苦寒日子,也算不那么难过。
赛昊飞这才允了,说道好罢好罢。我瞧他那样子,形容疏朗,风雨不动,竟愈发有第一大派头领的风范。
第14章 贤劫会明教翻身 二
于是我牵匹好马,由此返乡。自四川东南而下,经湖南入广东,到佛山时,已经过去大半个月。我在一家酒楼门前捡到被丢出来的师父,带他去跌打馆揉开瘀伤,又拿出钱来,给他买了几顿好饭吃。
师父见我拿钱出来,甚是惊讶:“避之,你……在外头没做有违律法的勾当吧?”
“师父,我你还不知道吗?”我从他脑袋上摘下一根草标,又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实在没有做坏人的本事。”
师父点头道:“也是,你那几招,我还不知道么?”说完这话,他摇着白发苍苍的脑袋,对着壶嘴喝了几口酒,又用手去捡花生米吃,吃得嘴边白屑泛泛,自己倒不觉得肉酸。
等师父吃完,我便同他回家,叫他收拾行李,与我一齐返去四川。他醉醺醺地问:“往后还回来么?”
我道:“我在那边有车有马有宅子,今后如过得更好,便不再回来佛山了。”
他嘟起嘴,想了半晌,也不知想不想得通,最后只“嗯”了一声。我们过去住的地方连家徒四壁都算不上,只能算个亭子,八面来风,更别提有甚么行李。我教他睡了片刻,起来穿好衣服,灶王爷贴脚底板上,全家便一齐上路了。
一路上我骑快马,师父则御风而行,他惯使一招“波上清风”。那原是一招极高的轻功,如叶飞于风中,花浮于波上,不费一点浊力,想是武林盟里,也无几人能敌。只是他常年醉倒,鲜有人信他身怀绝技,也没人乐意与他比。
这次不过十天时间,我二人便进了四川。回到成都时,满城披挂红幔,绣有火里栽莲纹记,上书三字“贤劫会”。我拦住一人问道:“武林盟会过去才不久,这又是甚么大会?”
那路人道:“你瞧那火里栽莲,便晓得是明教的会。他们攻陷了各大门派的老巢,已自称是江湖第一大派,现如今他们召开大会,不去的逐出武林,去的便比个高下,分个座次,要把全天下的门派排个队嘞!”
我一听这话,心道这必是赛昊飞搞的把戏。他想把位置坐得名正言顺,又想耀他教威,这才搞出个“贤劫会”。
我心绪不宁,一路胡思乱想,心道带师父到四川来也许不是一招好棋。我二人一马往宅子行去,谁知还未回到丽友派,路上便被几个骑高头大马的人拦住,为首一人乐道:“避之,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这日日头亮白,我抬起头来,那人面部背光,一团黢黑,但我听声便知是赛昊飞。
我仰头叫道:“甚么正是时候?你要我去参加你那贤劫会么?”
赛昊飞紧着缰绳,马踱步两下,又奔驰而去。他那一串声音飞在空中:“时当贤劫,千佛出世。你来参上一脚,又有何不可呢?”同时又有一个素色身影于树梢掠过,追随那匹快马而去,我便知道是连欢了。师父在我一旁惊叹道:“好俊的轻功!比我的波上清风,倒是要更飘忽些。”
我一言不发,目送他们远去,心里盘算怎么赖掉比武一事。
第15章 贤劫会明教翻身 三
到了贤劫会那天,成都圣火燃遍,城中搭了一处大台,台下乌乌泱泱几十门派豪侠。看他们抻长脖子那模样,倒是个个不服,想要把赛昊飞扯下来。那日赛昊飞坐于正位,怪的是他父亲教主赛忽却从不现真身,想来是闭关练功,才让赛昊飞代为掌权;连欢抱剑,坐在一旁,倒像是少主夫人一般。我久违地穿了身新衣服,站在赛昊飞身后,无心观战,磨皮擦痒,生怕他突然叫我上去比武。
前面几个不大不小的门派一一比过了,功夫不上不下,人也是不丑不美,没甚么好看的;后来他们又一并输给五岳剑派。我心想这五个门派倒是狡猾,要是分开来,不过也是普通门户,可联合起来变成一个,便是天下无敌了。可以想得,若当初不是连欢作祟,搅了武林盟会。如今这主位上,坐的是五岳剑派的人也未可知。
最后一个上台的人,身量颀长,一身青衣,手提一柄雪剑。我看一旁木牌,写的是五岳剑派,季中怀。我看他十分面善,只想了片刻,便想起来他是那日一脚踢飞了我,又斩下老鼋一足的二师兄。
季中怀上得台来,对赛昊飞一拱手:“如今下边的窄门小户纷纷都比完了,只剩我五岳剑派同明教,还没能争个高低,不如请少主移步前来,也好让武林诸人服气。”
“哈哈,倒不只有你我两派。”赛昊飞笑道,“我身后这位,便是丽友派的掌门,如今还未比过,就让你二人先过几招吧。”
我心里漏了一拍,正要拒绝,却被赛昊飞捏住肩头,往前一退,直直掀飞了出去。这一下却并非是我自己想飞的,一下站不稳,扑到了台上。
季中怀也是吓了一跳,他连忙附身来看,生怕是一招趴在地上的功夫。见我七手八脚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他才恍然,提剑摆了个对阵姿态。
我同季中怀却是没甚么好比的。他是名门大派,我是当街杂耍,我被他几剑便击倒在地。我向来畏惧利器,师父教我用剑防身,本就是一招烂棋。季中怀又比我高出一头,袖长善舞,只把我戳得满地乱窜。我被他攻得无暇起身,只得不停侧身打滚,叫他剑尖插不到我身上,但也足够狼狈。不过多久,一炷香时间已过一半,锣响一声,上半场算是我败。
我趴在地上,起不来身,心道马上求饶还能留点脸面。此时突觉两丝清风飞来,附在我两扇琵琶骨上,四肢百骸登时注入暖流,气脉恒通,功力大涨。移形换影间,我侧目看到身后,原是有两道天丝由台上连到我的背上,左边那道由连欢所执,右边这道由赛昊飞所控。两道天丝通入他二人袖中,两人面上无风无雨,好似全无作弊一事般。赛昊飞甚至侧身过去,同连欢说了句甚么俏皮话,连欢不笑,他倒笑得满面春风。
我只觉得身子不受控制般跃起,同时左手擎起剑,整个人于空中旋回,剑尖刺出,竟是一招一剑西来。我本不善使左手,这一剑歪歪扭扭,却力道极大,正是连欢的内劲所致。季中怀竟躲不过去,为了避开,他直直后退,直到跌出擂台。时间正巧,锣又响一声,下半场季中怀败。顷刻间战况转变,台下诸人哗然,本以为五岳剑派可上欺明教,不料败给一个甚么丽友派掌门,打了个平手。于是五岳剑派止步榜眼,无缘问鼎江湖。
彼时,我以一怪异姿势握着剑,别扭地站在台上,面对天下豪侠,汗流至踵,两股战战。偶尔回眼,余光一扫,他二人侠面含春,虽有笑意,却不露一点端倪——便像是天下最厉害的傀儡师,一左一右,两道天丝,出自两人却如合一人,把天下豪杰玩弄于股掌之间。
大会尾声,自有司仪上前宣布结果,这武林中的门派从此便有了座次。第一自然是明教,五岳剑派与我丽友派平分秋色,因季中怀先胜,因此他二我三;其余的虾兵蟹将也得了个七八九十,各自垂头丧气,退回本位。
第16章 贤劫会明教翻身 四
及至入夜,明教并不让武林诸人离去,而是连开夜宴,世称「千佛大宴」。在那千佛宴上,真个是馔玉炊金,美人香衣,叫百十位侠客欢喜不已。他们饮酒作乐,大鱼大肉,全然忘了这宴是邪教所设,可见平日寒酸,有一口肉吃,连性命声誉也不顾了。
我师父自然也是那群人中的一位,此时醉得趴在桌上,不知自己姓张还是姓王。这些玉盘珍馐,我克化不了,旁人叫我作探花郎,更使我心绪不宁。我正想找赛昊飞问个清楚,抬头一看,他二人却都不在宴上。
我心觉有异,便支起耳朵,避开那丝竹、杯声、欢笑、跌倒,这才听见他二人的声音。他们原来去了庭院当中,两人正说些悄悄话。只听得那赛昊飞道:“今日我俩一左一右,真可以说是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