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鸣啾啾(58)
他静默一会,琢磨着尧白的话,侧头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尧白侧头看了他一眼,嘴里嚼着肉,漫不经心地道:“不死不休的意思。”
——
婚宴大摆七日。七日后,尧白和花问柳结伴离开鬼域。
花问柳不打算回家,因为尧白在他的地盘养伤的缘故,他被迫在山里待了好几月,早就憋闷坏了。他自己一个人散漫惯了,习惯独自在外飘着。
想到尧白似乎没有去处,便试探着道:“要不你回我家去,那地方无趣是无趣,好歹是个容身处。”
尧白走在前面头也不回道:“不用管我,你走吧。”
桑宿此前反复嘱托他留心看着尧白,自然不可以转身就丢下他,花问柳追上前去,“你想去哪里,我先送你去。”
尧白看了一眼他,“你很闲吗?”
花问柳点头,“目前是的。”
尧白:“····”
“你不会要去找闻不凡吧?”花问柳试探地开口。
见他并没有马上否认,花问柳知道自己十有八九猜对了。他有些狂躁,“你俩的孽缘就要快刀斩乱麻,这样纠缠没有好下场。”
“闻不凡眼里心里就只有他的佛门大道,压根装不下别的。”花问柳说:“你别看他那么护着那只怨灵,不过是佛心在他身上的缘故。佛修所谓的大仁大爱与无情无爱仅一线之隔,你要是执迷不悟……”
尧白忽然想起苍山湖边光秃秃的姻契石,开口打断道:“我无意同他纠缠。”
五百年的神途时光没有教会他大度,欺骗他记得,背叛他记得,疼痛他也记得。这些印刻在骨头里的记忆并不会因为时间慢慢消弭,反而在他骨缝里生长,滋养出一口不吐不快的怨气,痒入骨髓,痛入血肉。
“闻不凡和他养的那只怨灵,”尧白平静地道:“我总得弄死一个。”
第54章 是我终世大憾
梵境边上的蕙堇梅常开不败,风过落痕,犹如给大地披上一层蓝紫色轻纱。
天际间一抹雪青色影子在旷野晃荡,像是离群孤鸟。
尧白走过花路,在莲花结界外停住脚步。上回他来的时候只有一缕微弱的神魂,尚且是碎成星点才进去的。这次再故技重施恐怕瞒不过莲花界灵。
总不能再碎一次神魂,尧白琢磨着,马上就否诀这个念头。虽然他不惜命,但碎魂是真的疼。
他在木桥跟前走了几圈,略微思索后,拿出了砭魂骨。心情平和的砭魂骨外形神似烧火棍,周身黢黑,半点法器的模样也没有。一旦它开始狂躁,便会由黝黑变成灰白,越狂躁白色就越纯澈,浑身还会亮起烟青色灵力,不停升腾流转。
自从尧白化魔以后砭魂骨就再也没黑过,不管何时拿出来都透亮透亮的,比神域夜空里那轮假月亮的光都还亮。他将骨头抡在手里颠了颠,一步步朝木桥走上去。
刚踏上两步,脚下的木桥像是顷刻化在了水里,脚底踩着的变成簇簇粉白莲花。
尧白满意评价道:“还算识相。”
不知是不是错觉,尧白走到哪里,旁边的莲花便开始无风自动,瑟瑟缩缩地抖成一团。若是长了腿,怕是已经撒蹄跑了。莲花花灵尧白是见过的,都是路还走不利索的粉嘟嘟的小娃娃
人身在梵境心境也会变得温和,至少尧白自己是这样觉得的。看一池子莲花抖得可怜,只好慈悲地将砭魂骨收起来,尽力摆上一副温柔好亲的模样。
但是这番装模作样应该是失败的,因为尧白在路上遇见那只喜欢给他开屏白金孔雀,它转头轻飘飘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就端着高贵的头颅迈着优雅的步伐走了。
尧白的好心情打了点折扣。
他没有直接去闻不凡的草屋,反而凭着记忆先找到妙心佛会时住的小院。梵境的佛者们大多还在外游历,所以竹林格外安静空荡,间或有些小兽和飞禽在林子里追逐奔跑。
尧白走在小路上,思索自己这番矫情的故地重游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虽然这样想,却还是慢慢在路上走,从竹屋走到茫海边,再走到无妄梯下。抬头时太阳已经落了。
折返时竟在草间遇上两只白胖兔子,正趴在地上嚼草。尧白想也未想,伸手抓住耳朵,一手提着一只往闻不凡草屋走去。
——
莲花结界放了个恶霸进来,界灵早屁滚尿流跑去给闻不凡报信了。所以尧白到草屋时院里栅栏门是开着的,闻不凡就站在离门两步远的位置。
他似乎站在这里时间有些久了,鞋面落了几片浅色花瓣。尧白提着两只惊惧异常的兔子,猝不及防和他四目相对。
闻不凡雕塑一样的身子似乎动了动,然后他微垂下眼,看向尧白双手。
尧白抓起兔子晃了晃,嫌恶地将它们丢开。小两只似乎受了很大惊吓,蹬着短腿就往闻不凡身后躲。
“你的···”尧白突然顿住。他想问你的那只怨灵呢,却莫名觉得这几个字糊嗓子得很。他心里无比确信,闻不凡只适合孤独终老,没有人属于他,他也不会属于任何人。
闻不凡的怨灵——尧白不乐意承认。
“邙天呢?”他问。
闻不凡眼里像是落了尘,暗淡了些,说:“不在了。”
尧白对他遮掩的态度很不耐烦,他声音稍大了些:“不在了是什么意思,死了?走了?还是干脆以身饲主,已经与你合二为一了?”
“小白。”闻不凡哀哀叫了一声,露出隐忍的表情:“不要这样说。”
“我就要说。”看到闻不凡难受,尧白心里猛然泛滥出自虐的快意,“你豢养怨灵,还将佛心拿给他,难道只是养着玩玩的。”
月光云影落在闻不凡眼底,他抬头看着尧白。
人神分流时衍化巫灵一族,虽然如今行迹已经不可考,却留下不少巫法。“血浊破”就是其中一种。契主用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饲养契奴,或是仙灵,或是兽心,或是禽胆,总之要是最为重要的一部分。只有将最重要的一部分拿给契奴才会在主奴间建立最亲密的关系。时间长了,契奴的某些习性或特征便会屈从契主,更甚者会与契主一模一样。
最后只待一个时机,契主与契奴结成血契。此法初创时是用来给神魂失缺的人补足神魂。
后来又有另一样用途——有些的今世相守不够的夫妻借用“血浊破”定下来世姻缘。只因血契一旦结成,便永生永世不可解。倘若下世为人为畜,必将会是一对,假若为尘沙为流云,必将相伴而生。
仙灵没有来世,定不了来世的缘,但是今世是分不开的。
简直比结仙侣用的缘契更忠贞。
邙天是怨灵,结血契时会散作怨煞气供契主吸食,两个神魂共享一个身躯,如影随形。
“小白,”闻不凡又叫了一声,他声音低低哑哑,飘忽地有些失真,“我不知道为何养他,只知道我还身在混沌时他就已经在我身边了。我从茫海降世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也不记得他。前些时候我心念杂芜,邙天才找回我身边。”
“我不喜欢他接近,但他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闻不凡说,“那味道令我贪恋,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我的佛心。”
尧白皱了皱眉。
“邙天是应天而生的怨灵,是世间最最强大的一个。我在海底冰层沉睡的时候他便日日想要引我化魔。”闻不凡回忆的时候目光时而悠远时而又异常淡漠,似乎想要怀念却没什么值得怀念,“我看他可怜,便想要渡化他。”
尧白:“·····”
绝了,不愧是梵境之主,自己还是一团气的时候就心怀你佛,尧白忍无可忍地暗嘲了一句。
闻不凡似乎察觉到尧白的表情,自嘲地笑笑,“邙天当然是不愿意的。我不肯放弃,不知怎的便和他达成交易。他说我把佛心给他,他自行去幽冥投入轮回。从轮回走过九生九世,神魂便洗涤干净了。”
尧白满目震惊望着他,“你信了?”
闻不凡点头。
“小白,这五百年我过得浑噩不知,挣扎怨怼有过,心如死灰也有过,”他眼里印着月华如银,澄澈明亮地让人移不开眼,“唯独遇到你,是我此世大幸,也唯独欺骗你,是我终世大憾。”
尧白听着他棒槌似的提起自己心中芒刺,顿时又冷下脸来,“不必费舌同我说这些,今日种种是你自食其果,不值得哪怕半分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