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鸣啾啾(5)
这棵树是这座山最古老的生灵,成精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它周围的灵气特别充沛。
有一天白鹭在山下梳洗完羽毛回来,看到树下多了个陌生男人,正同树精说着话。这山里精怪很多,大多数的精怪修得些本事都跑离开了,熟面孔越来越少,着实也无聊沉闷得紧。
看着生人白鹭觉得新鲜,便落在枝头歪着脑袋听。
男人说他从海里来,诞生在一座金灿灿的莲花石台上。
树精问:“你没有父母么?”
男人摇头,似乎在思索父母于他而言该如何定义,“我在一个地方住了许多年,周围只有我。”
树精有些惊奇,“你在那里做什么?”
那段记忆于他而言已经太过模糊,随着他醒来的时日越长,他忘记的事情也更多。最后男人只是摇摇头,说:“我睡在那。”
树精又问了些话,男人几乎什么都不知道,只说自己要往世间去修佛缘。
老树精劝他留在山里,男子站在树下想了想,答应了。
“和尚你叫什么名字?”老树精问。
男人又摇了摇头,眼里像是蓄着一翦秋水,“没有名字。”
山风吹过,树精的枝条轻轻拂过男人身侧,老树精伸长枝丫,一寸寸探过男人的脸,说:“你是天育天生的生灵,必然不凡。这座山叫闻远山。不如你就叫闻不凡。”
——
尧白坐在龟壳上听得很认真。
漂亮男人原来叫闻不凡。
只是千年的树精必然有很深的灵力,可尧白并没有感知到。
“那树精如今去哪里了?”尧白问。
白鹭饮了口溪水,清清淡淡地说:“三百年前就已经殒身了。”
他们这些凡间精怪大多数都是一样的归处——活到一个自己都不记得的年岁,或意外或自然殒落。
于他们而言,无限的寿命要拿六道轮回来换。殒了也就殒了,轮回里找不出一丁点痕迹。
自古修仙一途有人趋之若鹜,但更多的人敬而远之,也正是因为如此。
“说来也怪,自那和尚来了,咱们这山里的灵气都要澄清醇厚不少。”河龟说:“或许真如树精所说,这和尚不是凡物。”
尧白暗念道:即便是寻常生灵要是潜心修炼五百年也该半仙半佛了,可和尚为什么一点动静也无。
他趴在龟背上晾着羽毛,暖暖的阳光爬进每一根毛丝里,舒服得直眯眼。他抬头瞧见闻不凡推开篱笆栅栏出来,站在空地上朝这边看。
“他在寻我了。”尧白站起来抖抖身子,“我回去了,再见。”
白鹭还惦念着邀他去山下觅食,“你真的不同我去吗?山下可什么好吃的都有。”
尧白想起来水月之前给他的烤兔,好像就是在山下找来的,他回头道:“虫子我是不爱吃的。”他看了一眼立在花丛另一端的闻不凡,像是做了一番挣扎,终于道:“你可以帮我带一只烤兔吗,多放些芥姜,我喜欢吃辣的。”
一只幼兔正在不远处啃草,听见这话惊恐地抬起脑袋,正巧撞上尧白探寻的眼睛,顿时慌不择路地“噗通”一声蹦进河里。正打盹的河龟让水浪骇得四脚朝天直扑腾。
白鹭打量着这个古怪的同类,点了点头:“.....好的。”
————
闻远山那个古怪的和尚养了只古怪的鸟。这传闻顺着山风很快传到山里精怪的耳里。山上的雀精偶尔会停在门前的树上往院里瞅,有胆子大的还会找尧白搭话。
白鹭每回下山都会给他捎回一只烤兔,尧白觉得这山里的日子愈发舒适了。
“你是什么族的鸟?我怎么从未见过。”尧白对有翼一族有着天生的亲近感,会把闻不凡挖给他的虫子拿给雀精们吃。
小雀精就着吃了几口,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抬爪把小碟子往尧白跟前推了推。
“你吃吧。”要是没有雀精来,这些虫子原本都是要偷偷丢掉的。尧白露出肚皮给他看,“我吃了烤兔,还撑着呢。”
小雀精早已耳闻这怪鸟的事迹,看了一眼他鼓鼓的腹部,倒也不惊讶。
闻不凡在屋里看书,正翻到《风物说》记载禽鸟的章节。陈旧的古籍卷着边儿,仿若细瓷的手指缓慢翻过一页又一页。
一卷翻看完,闻不凡眉梢微动,平稳无波地脸上露出一丝疑惑来。
他起身扣上书,在桌上拿了些清早采摘的果子放进一只小碟子里。早上落了些雨,木阶上还有湿哒哒的水痕。
小雀精呀了一声,从石台上闪到高处的枝丫,“和尚来了。”
说来奇怪,满山的精怪妖灵都知道山脚下住了个没有法力的和尚,可是每当他们靠近时无形中又觉得害怕。
尧白是个例外,这也是大家觉得这鸟古怪的原因之一。
尧白轻车熟路地落在闻不凡肩头,仰着脖子蹭了蹭脸颊。
闻不凡把小碟子同装虫子的碟子并排放在一起,抬头看着藏在树叶后头的雀精。
小雀精努力往后缩了缩,虽然他坚信自己现在拍拍翅膀就能把这和尚掀到跟前的河里去。
闻不凡似乎对这情形司空见惯,不再向前迈步,垂下眼对尧白说:“给你朋友。”
肩上的小雀叽叽喳喳叫了一通,那只雀精果然小心翼翼地扑闪下来,一边走一边谨慎抬头打量着自己。
闻不凡抬头看了眼天色,淡然道:“有大雨,早些回。”
雀精吞掉浆果,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惊惶,“好、好的。”
吃饱了的雀精振了振翅,飞到最高的枝头果然见云层变得灰蒙厚重,隐约听见藏在云层里的春雷闷响。
雀精在小院上空盘旋欲走,突然想起一件紧要事,赶忙掉头飞近对尧白道:“近**要少出门,后山那片不太平,传言有山下修士专抓修得灵识的精怪,抽去魂魄用以自修。”
“啊。”尧白一惊,先担忧起和尚的安危来。据他所知,这和尚可是半丝法力也无,连最简单的避水诀也不会使。
要人不敢靠近这草屋倒也简单,只需他幻出原身。有火羽凤凰坐镇,任它神魔鬼怪也不敢来。只是如此和尚必然知晓他不是只普通雀精,到时不知还愿不愿意养他。
他正纠结要不要显出真身来护着和尚,就听雀精道:“不过也无妨,有怪和尚在,别的生灵是万不敢靠近的。”
“诶?”尧白眨巴着眼睛,你是不是说反了。
第5章 不能随便撸的猫
暴雨果然下了一夜,闪电拖着长长的火尾在山岭间飞跃穿梭,炸雷一个接一个。闻远山像是画纸上的积墨,在亮如白昼的天际下沉沉安睡。
不知怎的,闻不凡这夜睡得格外熟,就好似过去千万年他一直这样睡着。
直至清早,闷闷的雷声依然未停歇。
春日的雨天尤其渴睡,尧白将头埋在翅羽下,假装没听到闻不凡叫他。
通常他贪睡赖床的时候闻不凡都会过一阵子再来叫他,不厌其烦,不恼不怒,连声音都是一如既往不疾不徐地。
他仿佛天生断了六欲,无所谓悲也无所谓喜。简直比创境佛尊还佛。
尧白常常想,这样的人究竟为何迟迟未过莲花结界立身成佛呢。
他在半睡半醒间支棱着耳朵,却迟迟没听见闻不凡再来唤他。外面风雨和鸣,似乎有极轻极轻的脚步声慢慢飘远。
这么大雨和尚要上哪去?!
尧白猛地坐起,忙扑哧扑哧从小窗窜出屋子。也顾不上捏个避水诀,顶着兜头大雨就往外面飞。
和尚举着把白纸扇走在前面,一步一步走向朦胧的远山,铅白长袍好似要融进烟雨里,
尧白蓦地停在雨中,心里忽然没来由得一阵慌张。仿佛和尚这样一直往前走,便不会再回来。
“和尚!”尧白大叫,他真切地觉得难过。为和尚,也为他俩这样寥寥的缘分。
眼下的时日于他不过是千万年的一瞬。终有一天和尚要洗涤前尘过往,孑然一身入轮回。而自己将继续万万年的光阴。
和尚不会记得他曾经在闻远山上捡了一只鸟。
时光最是杀人,漫漫仙途,自己也有淡忘的一天。
携裹着风的雨水糊上眼睛,打湿了翅膀,他飞得很费劲,“和尚,你要去哪里?”尧白停在伞沿下,抬头看到闻不凡略微诧异的双眼。
“你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尧白有些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