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鸣啾啾(36)
他害怕极了,此刻喊奶奶喊娘亲统统不管用,没有人会来救他。他会像那些人一样,被“大蜘蛛”的脚拉上天,吃干净肉喝干净血,然后变成一张面皮掉下来。
他喊得声音发哑,那阵怪风还是一步步逼近自己。半大的孩童也知道认命二字,他近乎绝望地抱住头,努力朝墙角缩着身子。反正都要变成干瘪瘪的皮,这样可能会不痛一点。他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力拖扯出去,身子猛地上升。越害怕时反而叫不出来了,他死死咬着呀,很有骨气地想:再痛我也不叫。
预料中的可怖场面没有来,他感觉一只手拦在腰后,接着落入一个怀抱里,下一刻脚也踩上了实地。
他已经不知道该害怕还是惊喜,抬头看到个异常好看的小哥哥,穿着雪青菊花同样颜色的衣服,一手扶在他肩上,另一只手拿了根烧火棍。
尧白此刻内府充盈,源源不绝的灵力灌注砭魂骨,火舌卷尾而去,纷扬的雪花瞬时化成热雨落下。小孩呆愣愣抹了把脸,好看小哥哥手里的烧火棍变得通红,像是熬糖汁的炉灶里烧得很旺的炭。
再眨眼,天朗气清。落下的雪花贴在脸上,凉得他一激灵。
他依旧呆愣愣的,仿佛做了一个很逼真的梦,眼看自己就要死了,眨眼又不死了。地上到处搭拉着的破破烂烂的人皮提醒着他:刚才真的有人死了,很多人。
尧白看着全须全尾的孩子,松了口气。小孩眼神呆滞,全然不似之前来家时的活泼模样。他摸了摸小孩头,“害怕了?”
小豆子点头,任由尧白拉着,带他小心绕过满地狼藉,朝家的方向走去。
“哥哥。”小豆子缓过来了,不知怎的总想觉得这个哥哥很亲近,“你是住在山上的仙人吗?”
“不是哦。”尧白抬手指了指天,“我是住在天上的。”
小孩的悲喜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眼角还泛红挂着泪,此刻听见尧白的话立刻就兴奋了,大声道:“我娘说仙人都住在山上,只有很厉害很厉害的仙人才会被奖励,住到天上去!”
尧白点头表示赞同,“你娘说得没错。”
一大一小踩着路上积雪,手牵着手慢慢往前走。尧白手心蕴着一丝灵力,极缓极缓地没入小豆子小小的五指。走完这条路他就会忘记今天看到的一切。
小豆子只觉得仙人哥哥的手缓和得很,忍不住攥得更紧了些,“可是哥哥,我娘亲说仙人都拿的剑,还可以站在剑上飞。”他疑惑地很,“可你为什么拿着烧火棍子呀?”
“....那不是烧火棍子。”尧白说:“是很厉害的东西,比剑厉害很多很多。”
“哦!”小豆子重重点头。
“走吧。”尧白停在小路岔口,放开他:“自己回家去吧。”
小豆子依依不舍地一步一回头,忽然转身跑过来抱住尧白。他把头埋得紧紧地,说:“哥哥身上有好闻的味道。”
对于小孩子而言,可能意识里一切熟悉的安全的都是好的。小孩每回来家的时候总像小狗似的围在他身边,偶尔还会搂住他的鸟脖子吸上一口。他说毛茸茸是太阳的味道。
小豆子抱了好一会,终于在尧白催促下往家走。
——
尧白回头看向邪灵消失的方向,眼中隐隐蓄满疑虑和担忧。
闻不凡和尧白在一处繁密树丛里找到黑龙,他软趴趴挂在一棵参天古树的树杈上,浑身僵直动弹不得,腹部虚弱的起伏表明尚有气在,尧白松了口气,往树下走去。
闻不凡停在树盖之外,没再跟上去。
短短几步路尧白走得心惊肉跳,越接近那条龙心便沉一分。他心里已经默默从他父亲青灵天帝逐个往下数——虽然这世上的龙不止自己家那几条。但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总是想着那丁点微小的可能。
万一哪个兄长被邪灵占了舍,或者更严重些,是哪个兄长堕成了邪灵?
尧白好不容易走到树下,心头扑通扑通地抬头看去,事到如今,直面事实才是正经。他从尾巴看到脑袋,脸色变了好几茬,由最初的万分惊恐逐渐变得茫然不解,最后盯着黑龙倒挂着的头,表情变得一言难尽。
在不远处的闻不凡似乎也看到了,这才抬步走过来。
只见黑龙脑袋上的龙角折了一半,断口处却一丝血迹也无,只露出里头白花花岩石一样的东西。
这哪是龙,分明是条以假乱真的蛟。还是一条正在蜕皮的蛟,难怪动不动就一阵窸窸窣窣地响。
尧白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就落回肚里了。余下的就只有被戏耍的怒火,立刻飞身上树,抬脚给他踹了下来。
黑龙“啪叽”一声摔在厚实的落叶堆里,哼唧了两声又不动了。
“别装死。”尧白又踹他,一面又威胁似的在掌心燃了团炽火,“当心我把你新皮也一道扒了。”
黑蛟自知碰上了硬茬,很听劝地睁开眼睛。猩红的眼睛迅速转了一圈,看到头顶站着用大棍子揍瘫他的人,尾巴旁立着长得貌美但打人很疼的人。
两个硬茬都看着自己。他暗道一声流年不利,十分识时务将自己盘成一坨,支棱着脑袋求饶:“仙友饶命,我无意招惹两位,再也不敢了!”
尧白看着他头顶断角,气哼道:“你这角做得倒逼真。”
黑蛟赶忙把自己两个假角掰了,讪讪讨好说:“用来吓人罢了。”
龙和蛟长得极为相似,大致的区别仅在头顶一副角。实际两者之间却是云泥之别,正是所谓“龙在青天蛟在滩。”
天道始化万物时,甚至没有给蛟族点化。世上兽类小至狸猫,大至虎豹都曾得天道庇佑,族中总有先天而生的灵体,黑宝和水月就是此类。唯独同为猛兽的蛟类是个例外,其世世代代只能是凡物。要想挣脱六道,只能靠后天修行。
譬如这只蛟怪,尧白观他身形,便知是已经化形好几千年的大蛟。
闻不凡走至黑蛟面前,问:“你从何处来?”因为他身上的怨煞之气实在浑厚,非吸食上千怨灵幽魂不可得。
蛟怪眨眨眼,相比前一人充满怒火的责问,这一声堪称温柔的询问让他有些适应不了,舌头都软了:“从、从南边来啊。”
尧白一听立马追问道:“那南方瘟疫是你搞的鬼?!”
“不是,没有,你瞎说。”蛟怪连连否认,脑袋放在垒起的身体上,看上去还有些委屈,“我们蛟族虽长久以来被看作是病疫之征,身带世间疫病。但是也有“不肆意散播病瘟”的族训在。”他越说越激动:“我虽走过邪路,却也是有底线的。从第一次踏出黑水滩我就告诉自己:小恶随便做,中恶看着做,大恶绝不做!”
尧白:“......”
他在自豪个什么劲儿?
“你身上的怨煞之气可来自瘟疫中死去的人?”闻不凡问。
黑蛟点头,“不仅是我,很多精怪都在那。”他说:“那里每天都有数不尽的游魂怨灵,每天都能吸到饱。”
“既然那么好你为什么要走?”
黑蛟嘿嘿一笑,“听说东边打仗了,死的人肯定也不少。”
“......”尧白看着他沾沾自喜的模样,只想朝着他光溜溜的大脑袋来一拳。
他侧头去看闻不凡,发现他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第34章 我没有佛心
两人又问了好些话,大多是关于南边大地如今的境况。黑蛟倒是认命得很,问啥答啥,热心解疑,十分配合。
“差不多就是这样。凡间官员带头敛刮民财,到处都是叛军乱贼,已经乱套了。民间疫病横行,山盗四起,遍地饿殍白骨,好不惨淡。”言语中尽显情真意切,说到惨处还配合几声悲到绝处的哽咽和泛滥而下的眼泪,仿佛受难的是他自己:“三步一坟五步一冢,精怪妖魔比比皆是。凄惨之状见之流泪,闻之伤心。”
尧白眯眼瞧着他,忽然问:“你的家在哪里?”
黑蛟猝不及防让人打断情绪心里些许不满,但还是快速答道:“岷江黑水滩。”
“在南边?”
黑蛟点头:“是啊。”
尧白皮笑肉不笑:“为了吸食几缕怨灵不惜远走他乡,我特别好奇你是怎么想的。”
修行的洞府和仙灵是一体,对蛟这种由凡物修来的仙灵体作用尤甚。因洞府所生灵气是仙灵最为贴合的滋养。即便是风水绝恶,只生浊气,那也比外面的怨灵气纯粹得多。这黑蛟虽是以浊气为源,但因此离开洞府却十分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