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喔……我知道啦,你去偷听啦?”
男孩没有否认,垂眸低下头,晃眼看到雾山的袖子被他手上的牛粪给染黑了一块,瞬间脸一红,连忙用自己干净的袖子去蹭掉。
结果,他自己藏青的袖子也跟着脏兮兮的了。
“狸満,你知道我的,如果有一天,我也这样被人围着,被人扔牛粪烂菜……”
“不会的!”男孩一急,眼里闪过一抹慌乱,飞快摇头,像是在极力证明自己不会那样做。
雾山揉了揉男孩柔顺的发顶:“我是说如果,但我想,作为好朋友狸満一定不希望看到我被那样对待的是吗?那个哥哥也一样,只不过,他的朋友不在这里而已,所以我们不但不能欺负他,还要帮助他知道吗?”
狸満梗着脖子不说话,可雾山知道,他听进去了。
既然能听话,那就放他一马吧。
雾山对他一笑,又想捏他脸颊,却被狸満羞涩躲开,他看着雾山微微愕然的表情,一本正经到:“阿父说,我已经是大孩子了。”
雾山听了,只觉得新奇,灿然一笑,叉腰在他额头上弹了个嘣响:“大孩子就大孩子,还不是我小弟?好吧,现在罚你把这里清理干净,不然……放狗咬你屁股!”
狸満一听瞬间苦了脸,闷闷不乐道:“知道了……”
第5章
雾山一步步走到帐子前,里面安静的像没有人,可她知道,他就在里面。
余光扫到被放到门边的木桶,只见里面原本澄清干净的湖水,已经被几坨刺目的粪块染得看不清原色。
好好的水桶,现在硬生生变成了恭桶。
自己昨天说了难听的话,今日族里的孩子又这样对待他,原本他什么都没做,大家却都将自己的愤怒发泄到他的身上。
只因他无法开口说话,无法为自己辩解。
雾山设身处地的想,如果自己被这群孩子这样无礼的对待,肯定二话不说先逮了那群崽子暴揍一顿才解气。
而芒硝不这样做的理由她也明白,他初来乍到,在这异国乡只算是个外人。指不定他上一刻扬起手,下一刻族里的人就要操着棍棒将他乱棍打死,不死,照族人护犊子的那个劲儿,也得落个半残。他心里应该十分清楚后果,毕竟丹珐兰芝族是聚居,护短可是出了名的。
雾山没有直接进去,因为这帐子现在算是有主人的了。她站在门帘口听了一会里面的动静,很静,只有细微的布料摩擦的声响,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摔桌子砸杯碗的响动,想来他应该是在擦衣服。
难得他没有发脾气,回想他方才被群童围着,满身狼狈躲开自己的模样,雾山用牙磨了磨下唇瓣,心里也是十分不好受的。
“那啥……”
雾山盯着帐帘,纠结着开口,嘴张了许久,却不知道下一句话该说些什么。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雾山此时此刻恨不得能咏出一句句激奋人心,豪情壮志的佳句!
可惜,可惜,雾山摇头叹息,她只会数羊。
里面擦拭的声音顿了顿,后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
“我可以进来吗?”雾山盯着泛黄陈旧的门帘,试探着问道。
等了片刻却没动静,雾山正疑惑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更本不会说话啊!
心中一跳,雾山愤恨地拍了拍这张不争气的嘴,这不是戳人家痛处吗!他在里面一定听到了吧,雾山觉得自己就是个大恶人……
“我进来了。”这样干耗着也不是办法,雾山咬了咬牙,掀开了帐子一步踏进,结果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被眼前所见震惊了。
好空……
窄小的圆帐内,只用木板简易搭了一张板床,上面放了一床旧薄的棉被,离床几步远点地方刨了个土坑,上面架着一口空落落的铁锅,锅边一张矮木凳。除此之外,一无所有,着实是应了那“家徒四壁”一词。
当地下的寒气窜上来冻得雾山一个机灵,她这才缓过神来,呆呆环顾四周后,心底愈发酸涩。
这整个帐子都是老旧不堪像是被人用剩下弃掉的,帐壁和顶部布满灰尘和多年累积的污垢,在暗沉的环境中散发出腻眼的油光,潮湿霉变的味道漂浮在空中,令人片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雾山觉得,这一定是自己见过最糟糕的圆帐,没有之一。
这里甚至连用于保暖的羊毛地毯都没有,更别说取暖的炭火了。
放下门帘,雾山轻手轻脚往前走了几步,像是怕重上一些,就会惊扰那坐在木板床上低头不语的人。
帐帘被放下后帐里视线瞬间变得昏暗,雾山借着帘子间透入的光线朝那人看去。只见他侧坐在床边,袍子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但帐里还是有一股不太美妙的味道。
雾山努力忽视,转而去看他那与这里残破环境格格不入的俊颜。
芒硝侧着头,一条蓬松的长辫垂在背后,不苟言笑的神色在雾山不经允许进来后变得更加暗沉了。
雾山本也不想如此失礼的进入一个男孩子的居帐,只是,情况特殊,有些话她想着得当面说才好:“对不住,昨日我说话重了……还有那群孩子们,他们都还小,所以……”
雾山记不得自己多少年没给人道歉过了,双手扭捏地交叠在一起,颇为局促的站立着。
说话间她悄悄抬了抬眼皮,却将那人嘴角露出的讽刺看的一清二楚。
“所以,我知道你不方便动手,你放心!我一定挨个儿替你收拾,回去就好好教育他们!”
雾山本就没想替孩子们求情,他们族向来敢作敢当,既然犯了错那就得承担责任,不是因为年纪小就能被放任不管的。
雾山察觉她这番话出口后,那人面上闪过一丝始料不及,他是觉得自己会帮亲不帮理是么?
“你原不原谅他们都无所谓,要是我肯定也会生气……你……你脸色怎这样差?”
说话间,雾山忽然注意到了那人侧脸原本麦色的皮肤透出一股无力的苍白,在这昏暗的环境中愈发显目。
雾山眉头一蹙,也顾不得之前闹下的不快,大步上前。
芒硝双臂撑着身子无力坐在床沿,胸腔上下起伏,嘴里轻喘着气。
雾山犹豫着靠近过去,刚抬起手想将他转过身来好看看他的脸色。
结果手还未碰到,便被一股突然而至的大力甩开,力道之猛,加之雾山未做防备,直接“咚!”一声被推翻在地。
与此同时,那人也转过了脸,阴沉的脸上暗金眸里一闪而过暴戾的凶光,浑身紧绷,戒备而抵触地死死瞪着雾山。
雾山呆滞坐在地上,心中暗叹,这人发起凶来简直像伽玛索森林间的野狼!
自己明明只是想关心他一下,结果再次被好心当成驴肝肺。
可这匹恶狠的野狼现在唇上血色尽失,凝着眉头十分难受的模样,雾山责备的话梗在喉间愣是挤不出来了。
再顾不得为自己讨个公道,雾山心中宽慰自己不能和病人计较的同时,起身拍了拍隐隐作痛的屁股,鼓起腮帮子就一瘸一拐又凑了过去,居高临下,气势汹汹道:“再敢推我打断你的腿!哪里不舒服?”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芒硝迎上她怒斥的圆杏眸子,阴着脸没有任何动作,冰冷的眸子紧锁着她,将雾山身影困在他那深渊般望不见底的金瞳里。
雾山被那森寒的双目盯地心里发怵,芒刺在背感觉如有一条湿冷的蟒蛇嘶着开叉的信子,一寸寸缠着她的身体游走,令人不寒而栗。
如果此时芒硝面前是哪家官员千金,宫廷贵女,只不定就被他那肃杀之气震慑的腿软了。
不过可惜,此时此刻,立在他跟前的是自小调皮捣蛋、脸皮够厚、上蹿下跳搞的族中鸡飞狗跳的窜天猴——雾山。
她自然不会因为他一个眼神而被吓退。
第6章
反正,眼神再凶也杀不了人嘛。
她自小就爱在外面野,少不了会碰到一些凶兽,它们无不一不是见到人就咆哮如雷的。
其实它们是怕人的,嚎叫不过是为了壮胆罢了,芒硝现在这警惕防备的模样,不正是如出一辙嘛。
“你哪里不……”
刚想再问一遍,雾山恍然想起他压根不会说话的事,于是将嘴的话咽了回去。
一边懊恼自己总是忘记这事,一边单刀直入走到床边,想要先扶着他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