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隐风雪中的神明(14)

“是这样……可他是……”

“管他是谁,只要他干活了,就有资格领吃的。”

“他居然干活了?这……”盘羊子扣了扣脑袋上细密的辫子,面露难色。

“他现在喂马,只要干一天活,就一天都能在你这儿领吃的,不只可以领吃的,每月和你们一样领碎碳。”

雾山亲自拿了一只碗,装了两个馒头进去,大大方方递给芒硝:“给,这是你自己挣的,靠自己劳动吃饭,不用看人脸色。”

“还有你们,管他白猫黑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他既然能干活,为什么就没他的份儿了,我覆雪难道还让人白干活?凡事,得讲一个理字。”雾山转头看向族人们,身处其境,说的自然也是肺腑之言,她在冰原长大,没有中原女子博学的文采,但说的都是最真的话。

越是真实的话,人听了就越容易引起共鸣,族人们听了也自觉没道理,他们都是靠干活来领一口饭吃。想到这儿,有的族人惭愧地低下头。

雾山领着芒硝来到一颗松树根下随地坐下,她双手撑着头,看着芒硝一口口咽下馒头。

他看起来饿了许久的样子,可就算是大口吃馒头,芒硝的一举一动依旧带着王氏的贵气和高雅,让人厌不起来,轮廓深邃的侧脸只会越看越使人沉迷。

“你先在马厩干几天,我去给族长说个情让你同去放羊。放羊路途随虽辛苦些,回来却是有肉食可以领的,同样可以领碎碳,途中顺道还可以拾些柴火,遇到野味可以自己打,回来都是不用上交的。”

雾山趁他吃饭时间,讲了一些覆雪的规矩,芒硝则神色不动,也不知到底听进去没。

但总之,芒硝现在最简单的温饱是不成问题了。要知道,异国质子能在他国不受打骂,有口饱饭吃,算是千分万分辛运的事了。

“你说什么?”灰狼座上,族长尛菈拍案而起,“你先让他去马厩,然后又想让他去放羊?”

“荒唐!”尛菈听了雾山的一番话,只觉荒唐至极,勃然大怒,气得双肩止不住发抖,旁边的罗达连忙上去扶住她,朝雾山摇头,投来不赞同的目光。

“你说!他到底给你下什么药,让你这样护着一个异国人?”尛菈指着雾山,在罗达的虚扶下重新坐回狼座。

“阿母,我不是护他,吃饭不过是一个人生存最基本的需要,他既然来到这里,总得有个安身来源吧?是个人总得吃饭吧?”涉及原则问题,雾山这次难得没有怂退。

她就纳闷儿了,这一个二个怎么都和人过不去?说是异国质子,针对针对,大家都是好手好脚的谁胜谁负全看本事,她不多参合。

可这个质子他……他……

这一大群人都欺压一个哑巴也太过分了吧?

“他的身份,就该让他去清理羊粪!”尛菈冷眼嘲讽。

清理羊粪?覆雪根本没有这个活计好吧?阿母这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您干脆让我去清理羊粪算了。”

“你说什么!”尛菈第一次被这样顶撞,怒火中烧,抽出腰间别着的鞭子扬手就要挞到雾山身上。

鞭身划破气流的尖利声在耳边乍响,雾山本能反应地一缩身子,但依旧挺直脊背,豁出去地闭上眼睛,“您抽吧!”

从未见过雾山如此坚定的模样,尛菈动作一顿,脸色一点点下沉,忽然一把扔掉长鞭,语气冰冷,朝外喝道:“来人!”

一个佩刀的族人快步进来,向尛菈低首抱拳:“在!”

“将质子压入大牢!本族长倒是要看看,他到底会耍什么花招,让少族长如此坚护!”

万万没想到,会变成如此结果,雾山一急,捡起地上的鞭子就冲到尛菈跟前,急急切切递上去,“阿母!你要打要罚冲我来!”

尛菈“哼!”一声夺过长鞭,横眉一竖,一挥手鞭子在地毯上抽地上,炸出“啪!”一声巨响。

“谁说过不打你了!”

第16章

芒硝被没商量的关进了地牢。

仅靠几根烛火支撑亮度的牢房视野昏暗无比,他席地而坐,背靠在一面冰冻的粗糙石壁上,唇色发紫,脸被冻得不见血色。

这个角落已经是这间牢房结冰最薄的地方,地牢的位置顾名思义就是在地下。

覆雪本就天寒地冻,地牢里甚至能看见从地面冒上的寒气,阴暗潮湿,积冰面上仅有几根破茅草散乱的堆着。

芒硝盘坐在上面,来自于地下的冷气还是不断的往上窜,侵蚀着他衣着单薄的身体,他却依然昂首挺胸,那傲骨嶙峋的头颅似是永不会向人低下。

而他的身前放了一个肮脏的缺口土碗,里面装了一些看不出模样的馊水。

馊水已经结冰了,周围还有不死心的飞虫环绕,时不时落在碗口。

那是那群人临走之时哄笑着踢到他面前的。

隔壁的一个老家伙却端起放在他面前的那碗就急迫地一饮而尽,似是害怕结冰。他喝完了用糟蹋褴褛的袖口抹了把嘴,隔着铁杆看着对面芒硝的那碗纹丝未动,眼里馋出了饿狼般的饥渴绿光。

那是极度渴望一样东西时,才会有的眼神。

随着一阵脚步声喝铁器碰撞的声音,牢房的大门被打开了。

那几个人回来了?

一想到他们那颐指气使的模样,芒硝皱眉厌恶的偏过头,不屑于看他们恶心的嘴脸。

“他们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传来的,却是熟悉的女声,在幽暗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雾山清楚的看到那个高傲的背影听到声音时顿了一顿,后仍旧保持背对她的姿势,好似对她的到来根本就不屑一顾。

雾山早猜到会遭遇冷落,加上愧疚,没和以前一样跟他计较,自己提着食盒,偷偷揉着屁股一瘸一拐走进去。

雾山在离芒硝三步之遥的位置停下,忍着刺痛缓缓蹲下,愧疚地看着他冷漠的后脑勺。

“吃东西吗?我带了肉过来……”雾山一边说着,一边掀起一小半木盖,顿时,阵阵肉香随着袅袅白雾飘散,在窄小的牢房四散开来。

隔壁突然传来了铁链叮咚碰撞的声音,雾山虚了下眼才看清那正扒拉着深黑栏杆的人影,可自己这边那人的身影却依旧挺直,不为所动。

“牢里的东西不会好吃的……”对于那人的不动于衷,雾山心里惭愧,声音显得十分没有底气,可还是竭力劝导。

她目光瞥了眼那个漂着死虫和脂层的破碗,皱眉一脚踢远。

“不喜欢猪肉?”雾山收回脚继续看向芒硝的背影,沙罗耶好像确实不养猪来着……

“……”

芒硝依旧背着头,旁若无人。

雾山看着他绝冷的侧脸,“真的不吃吗?”

狭窄的牢房一片幽静……

有时,沉默就是最明显的拒绝。

“那好吧,我就先走了……”雾山说完,起身盖上食盒往外走,把那烧肉随手赏给了对面一直扒着笼柱,对着食盒馋涎欲滴的老头。

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芒硝这才转过了头。沉默不语,只是盯着背后雾山刚才蹲着的位置。

现在那里已经空落落的了,仿佛谁都没有来过,刚才不过是个幻觉。

就知道……

就知道她的好,都是装的,遇到他这种脾气的,谁会真正有耐心来跟他耗?果然还是一个人更清静。

一个人的时光就是如此漫长,无限的孤独,寂静,和沉沦。像一个充满迷雾,昏沉,压抑的黑色漩涡,让人无法畅快呼吸。

那是一个只有自我的世界,旁人无法踏足。

芒硝却享受这种孤寂,不用思考太多不用顾及太多,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

雾山捏紧食盒,透过黑沉的铁柱默默注视那个闭着眼,微仰着头,任由屋顶透气窗里一道脆弱光线照在面上的清冷少年……

细白均匀的五指渐渐扣紧把手……

这世上,怎会有这种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变得这样?

跪坐在阳光之下的少年,仿佛那残破、微弱的光亮就是他唯一的信仰……

有一瞬间,雾山觉得自己透过这个少年看到了那天山上,守护那一方净土的山兽。它神秘,孤独,又安静,它总在暗处默默注视人们的一举一动,却又不愿踏足凡世,永远独自奔跑在那辽阔无际的空旷高山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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