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皆仇敌(32)
“徒儿,不可以杀人。”
“容容,你会杀人了吗?”
“若是他死了,我们所有人都要葬身此处,容不渔,你……”
“收手!”
“我早已学会了。”
一滴水仿佛滴入识海,墨汁在水中浮动,缓慢显出一个人形。
“哥哥。”
那半大孩子仰着头看他,面容陌生,声音在微微发抖。
“你真的会回来吗?”
容不渔听到自己的声音响彻耳畔。
“会的。”
那孩子沉默一会,才脆生生道:“好,那我在这里等你。”
“容不渔——”
犹襄猛地点在容不渔眉心,一道灵力霍然钻入他的识海,将他昏昏沉沉的神智猛然唤醒。
容不渔茫然张大眼睛盯着虚空,喃喃道:“重……”
犹襄:“什么?”
容不渔哆嗦着捂住胸口,感受着胸口剧烈的痛意终于清醒了一些。
他哑声道:“禾沉……知晓我逃出来了。”
犹襄一愣:“啊,就那唯一一个圣境的剑修?我听闻他常年镇守中央城,会有时间过来找你麻烦吗?”
容不渔道:“剑意随主,他想要杀了我,若是不消去这道剑意,迟早会要了我的命。”
犹襄皱眉看着容不渔胸口令人不敢正视的剑意,道:“那你现在想好如何打算了吗?”
“先去云归城。”容不渔脸色苍白如纸,唇也没了血色,看着极其孱弱,他微弱喘息了几口气,才道,“处理完事情后直接去中央城寻他。”
“寻禾沉?”犹襄不可置信,“你不怕他杀了你?”
容不渔道:“就算我不去找他,他也能顺着剑意找到我。”
犹襄沉默半天,才一言难尽道:“你当年到底做了什么?能让禾沉他们这般对你?”
容不渔愣了一下,才微微垂下头,墨发披散下来,遮住他半张脸庞。
许久后,他才轻声道:“这是我罪有应得。”
月落西沉,半轮皎月没于远处的水中,倒映皎洁,将水面照得波光粼粼。
翌日一早,时尘被一阵波涛汹涌的流水声吵醒,他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揉了半天眼睛才打着哈欠开了窗。
窗一打开,时尘彻底被吓醒了。
昨天还是一望无际汪洋的窗外,现在全变成了奔腾水流,浩浩荡荡朝着不远处涌流而去,水流拍打的声音震耳欲聋。
时尘立刻穿着鞋套好衣服冲了出去,跳到船外的木台上这才发现画舫正停在一块巨石上。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木台之上,逐鹿正化成鹿趴着睡觉,容不渔一身白衣被光芒照得有些耀眼,他半躺在地上,靠在逐鹿身上睡觉。
容不渔脸色似乎有些难看,惨白如纸,嘴唇发白,还露着些许病色。
时尘走上前,道:“容叔,你怎么了,病了吗?”
容不渔浑身懒洋洋的,眼睛都不睁:“没事儿,边玩儿去。”
时尘盘腿坐下,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啊,要在这里停多久?”
犹襄不知何时出来了,坐在船沿看着脚下奔腾而去的水流,道:“水流完咱们就动身。”
时尘点点头,探头往下一瞧,瞥见鱼群擦着船底飞快游了过去。
他眼睛一亮,立刻跑回房间,把还在呼呼大睡的二七给唤醒了。
二七被吵醒,气得几乎要呲牙咬人。
时尘道:“外面水里有好多鱼,下午喝鱼汤吧。”
二七立刻抿唇将牙收回,颠颠跟着时尘去捉鱼。
有逐鹿在,鱼接连不断地往他们船底撞,时尘和二七拿着网兜往下面一放,没一会就能得到满满一兜的鱼。
二七蹲在地上看着活蹦乱跳的鱼,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在他袖子里睡了好几日的白穷大概是嗅到了味道,迷迷瞪瞪从他袖子里爬出来,眼睛还没睁开,便张开嘴一口叼住了一条鱼。
二七眼神立刻就变了,他一把揪住白穷的后颈,面无表情地在空中甩来甩去,妄图把鱼从白穷嘴里甩出来。
白穷还没清醒就被甩了个头晕眼花,尖利的“喵”了好几声,口中的鱼啪嗒掉了下来,二七这才放过来。
白穷在原地转了好几圈这才缓和了些,它茫然看了看周围,陌生得让人惶恐,不过很快它便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喵呜”一声,欢天喜地朝着容不渔奔了过去。
但是还没跑几步,二七一伸手一把抓住它的尾巴,白穷一呆,整个身体直直拍在地上,又摔了个头晕眼花。
二七将它逮回来,道:“现在你是我的了,别乱跑。”
说完,把满脸茫然的白穷给塞到了袖子里,再次去看时尘捉鱼了。
很快,时尘捉了两筐的鱼回来,找了几条烧鱼汤,剩下的全都被他晒成小鱼干存着给二七当零嘴吃。
二七吃饱喝足,惬意地靠在容不渔身边晒太阳。
容不渔张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吃饱了吗?”
二七摇了摇头:“我还能再吃。”
容不渔失笑:“怎么这么能吃?”
犹襄说话十分直白,接口道:“你哥不会是因为你太能吃而养不起你,所以才把你丢弃的吧?”
二七一愣,突然觉得委屈无比,眼睛中逐渐蓄了眼泪。
容不渔瞥了犹襄一眼,道:“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二七伸出两根手指捏着容不渔的袖子晃了晃,哑声道:“我哥从没嫌弃过我吃的多。”
容不渔笑了起来,道:“对,你吃的根本不多。”
时尘在旁边收拾东西,看了二七那半碗的鱼刺陷入了沉思,心道容叔眼神果真不好,到了云归城还是请郎中瞧一瞧吧。
白穷在二七袖子里喵个不停,挣扎着想要出来却始终找不到路,只好呜咽着哭了起来,听着十分凄厉。
容不渔十分心软,听到声音心疼得不行,道:“把白穷拿出来吧,它爱动,要是抓伤你就不好了。”
二七不想让这只灵兽去像容不渔撒娇博同情,抱着手臂,微微抬眸,原本蓄着的眼泪被他轻轻一眨,飞快落了下来。
他似乎十分知晓容不渔软肋在哪里,只是做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就能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可是我很喜欢它。”二七含着泪道,“要是它回到了你身边是不是就不再理我了?”
容不渔:“……”
容不渔立刻道:“那你抱着吧。”
二七这才擦擦眼泪,点了点头。
白穷喵得更惨了。
画舫又停留了半日左右,奔腾而去的水流这才弱了些。
犹襄将画舫驶到地上,原地化为马车,踩着泥水冲着云归城而去。
遥远的云归城,已灭了多年的云信灯在殿外倏地亮起。
姬奉欢从水榭石阶走进,脚尖宛如点水般款款而来。
细微波纹荡漾开来。
他哼着歌走到云信灯树下,仰着头看向已经悠然亮起的灯,轻笑一声。
云信灯微光一闪,震落些许灰尘。
姬奉欢慢条斯理走到了树下,手臂微抬,慢悠悠倚靠在了干枯的树上。
他刷的张开玉扇,妖媚地笑着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妖邪的眸子。
玉扇上四个龙飞凤舞的字——鬼厌见愁。
云信灯树上一盏黄灯幽幽一闪,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奉欢,你若是再像上次那般乱搅浑水,后果你知道。”
姬奉欢爱笑,这句话不知戳到了他哪个心思,他捏着扇子笑得肩膀发抖,发髻上垂落的青玉穗子随着他的动作微晃。
男人道:“姬奉欢!”
姬奉欢将扇子慢悠悠阖上,眸子沁着水光,全是令人神魂颠倒的风情。
他启唇开口,声音又轻又媚:“不用你交代,我自会知道如何做。”
云信灯轻轻一亮,却无声音发出。
“当年若不是你心软,今日他便不会轻而易举地逃出来,现在着急了,早干什么去了?”
姬奉欢眸子一片魅惑柔和,声音轻缓:“我把他做成真正的傀儡,这样就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了。”
“姬奉欢!”
姬奉欢道:“他只能是我的,我甘愿在这儿守了那么多年,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再次毁了他。”
他将扇子展开,轻轻在云信灯树一点,烛火倏地灭了。
姬奉欢转身,踩着石阶,孩子似的一蹦一跳地回去了。
他穿过石阶,走进奢华的大殿,撩开珠帘似的床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