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芯片计划(94)

他已经打探清楚，虽然教会和芯管局两面都等他主持大局，南一明这些天只是必要的时候露露面，具体事物仍然一边交给秦绥和宋畅，另一边交给张义衡和卡罗。

南一明给出的说法是，自己对实际情况不熟，暂时不好指手画脚。

所以南一明在干什么呢？

陈暄深深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去。他当然理解南一明不想见他。可他没法不思念。除了对那人或先天或后天的爱恋，他似乎是自己与这世界最紧密的联系。

小强和吉娜允许他扫描关于他的记忆。陈暄更了解了一些自己以前的事情。怎么看，他都是孤身一人。

这个世界有没有他，好像没太大所谓。先前似乎对吉娜有些责任，也是自己找的。现在吉娜过得很好，不用他再操心。

只有那个人，那个天外来客一般的人，阴差阳错地，牢牢地把他拴在这里。

而那个人，现在不想见他，见了他会难过。

陈暄突然觉得屋里憋闷，想去天台。

他上身趴在玻璃护栏上，看着下方夜色中的街道，有如流光溢彩的绸带。偶尔有机车嚣张驶过，也只有几不可闻的声响传来。

头顶的天空，犹如变了颜色的海滩，铺满大大小小晶莹的贝壳。新月还是条银色的细线，低低挂在天边。

一切都那么遥远，空旷。陈暄觉得孤独极了。

身后有种感觉，紧接着是轻微的声响。

陈暄回头，看到南一明不知所措的脸。

“呃……不知道你在这里，打搅了。”

陈暄贪婪地描摹了一会儿他的面孔，感觉全身的细胞仿佛打了兴奋剂，活泛起来，叫嚣着要把他困在怀里，不让他再离开。

他笑笑说：“没事。你学会瞬移了？”

“嗯。”南一明看到陈暄的神情，迟疑更甚。不过他顿了一下，还是走到陈暄身旁，一起向楼下看。

陈暄觉得有点喘不过气。他不敢有动作，怕又不知怎地把南一明气走。

“你这几天好不好？”安静一会儿，两人同时开口，然后都不说话了。心照不宣的犹疑简直要扼死人。

“我想你了。”南一明打破尴尬。

一直在想你，今天忍不住，计划着过来偷偷看一眼。

陈暄猛地转头看他，只看到南一明转向另一边。没有理由，他偏知道，南一明的眼圈红了。

他伸开手臂，试探着搂上南一明的肩膀。南一明僵了一下，没躲开。于是陈暄把他揽进怀里，按在疯狂跳动的胸口。

“我爱你。”这句话在心里翻滚太久，不知不觉滑出口。

怀里的人一震，轻轻挣开一些。

陈暄叹口气，由着他拨开手臂。

南一明却没走开，反倒转过身，紧紧抱住他。“别说话，给我抱一会儿……让我，让我歇一歇。”

陈暄突然就明白了南一明的挣扎。他爱的，是他记忆中的那个陈暄，和自己长得一样，性情相似，却又似乎不是一个人。

人，是直到此刻之前记忆的集合。可陈暄现在偏偏丢了半辈子的量。他都搞不清自己是谁，更别提南一明。

南一明看着自己，一定无时无刻不在想以前，抑制不住地对比。或许他永远也没法跨过背叛的坎。可能那就好像最爱的人死了，还被时刻提醒过去的好，和失去的惨烈。

即使这样，南一明还是来了。

陈暄的鼻子里涌上一股酸热。

“让我爱你，好不好？”

南一明没回答。

“求你。”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我不在乎。只要你别再这么折磨自己。只要你幸福快乐。”

南一明看进陈暄的眼睛，似乎在寻找什么答案。

他这些天忍着不见陈暄，把芯管局明里暗里的档案数据翻个遍，没找到任何有关陈暄的记录。加密的内容，他不敢假手他人，交给小强破译去了。

可他对陈暄的心意，仍然没搞清楚。

他只知道，他思念他，想和他在一起。

这就是空间异能和电磁异能的互相吸引吗？

或许吧。

他思念爱慕的人，是陈暄，还是17？

都有吧。

现在他靠着这个人，体温交织，气息萦绕，心跳重合，突然就觉得那些问题都不算问题。

可是，过去的欺瞒和背叛，能原谅吗？

……

凡事那么较真有意思吗？

没有。

张义衡那个混蛋说得对，之前的事情，除了自己，没人知道没人记得，更是再没有意义。陈暄，陈暄他现在只知道对自己好。

活着，要向前看，要追寻美好。

不如忘了。

南一明闭上眼睛，双臂锁紧陈暄的肩颈，吻上熟悉的唇。

————

三个多月后。

“南哥！南哥！”小强的叫声从走廊那边就开始，全楼层都知道他来找大主教了——哦，不现在不叫大主教，叫会长。苏珊玛丽教，改成苏珊玛丽协会了。

推开门，小强赶紧捂住眼睛。虽然见过多次，他还是不习惯。

芯管局现在的头头，陈局长，有事没事，没事找事地跑来这里。来就来了，又不是没有会客的沙发，每次非得跟会长挤一张椅子，还，还，还……

挺高挺壮一人，也不怕压坏了协会财产。

陈暄站直，毫不在意来客的窘相，大大方方走到办公室另一边，坐进沙发里。

南一明脸红得和小强有一拼，瞪他一眼，对小强说：“不好意思。什么事？”

小强支吾，心说怎么就没想到老大也会在呢？

“要不你先回避一下？”南一明对沙发里的人说。

陈暄挑眉。

南一明有点无奈又有点宠溺地笑一下，直接出个空间把他屏蔽了。

陈暄翻个白眼，心说芯管局现在基本成了协会的下属，还有什么可藏藏掖掖的？再说，有大事，南一明会不告诉他？

这次偏没告诉他。

小强走后，南一明明显心不在焉，看着看着文件就走神，跟他说话也得叫好几声才反应。

更神的是，他居然准点下班！

天知道，要不是陈暄积极主动，他恐怕已经两个月见不到南一明了！

倒不是他们的感情有问题。自从那晚在天台上把话说开，南一明放下包袱，接受了眼前的新版陈暄。

而陈暄只要有机会，碰到以前认识，甚至只是见过自己的人，就尽量征求人家同意，获取与自己有关的一切记忆。

人的大脑很有意思，东拼西凑一些零散片段，就能组织出比较完整的事件，俗称“脑补”。从别人那里获取的记忆，经过脑补和一些时间，会转变成自身记忆。

陈暄能直接从别人的头脑中看到不掺和感情和判断的事件本身，这样获取的记忆十分可靠。

再加上他回到原本生活的环境，周围人的反馈有形无形地把他的意识向从前的样子矫正。

于是陈暄很快找到感觉，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人。性情和行为也与之前辨不出差别。

于是两个人的感情进展飞速。

可惜飞速归飞速，该见不到还是见不到。原因是南一明太忙了。他忙着消灭芯片。

那当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目前的计划是，继续用能量抑制代码逐渐减少异能的耗能，在二十年之内，把耗能降到自然人的水平，从而消除异能对人身体和社会的伤害。这个时间大概是芯片人一代人的跨度，可以缓解异能减少到消失产生的巨大社会问题。

芯管局方面，已经宣布计划，取缔血库并救助零级，所有升级代码失效，对个人的异能类型和级别保密，取消未来的异能检测和评级，原有人员转为定期芯片安全检测和维护，对新生儿的芯片安装从强制改为需要申请，并对父母反复强调安装风险，新发放的芯片能量阀为自然人水平……

另一方面，南一明利用协会——也就是之前的苏珊玛丽教会——的影响，激发舆论，潜移默化地引导人们意识到目前生活中，由芯片引起的弊端，尽量钝化巨变带来的混乱和矛盾。

没了异能，芯片就没了无法抗拒的诱惑，也不再能产生种种社会壁垒和压力。再了解了植入和长期使用芯片的潜在风险，希望人们可以在未来自由理智地做出选择。

这些事情说起来似乎容易，可实际上会立刻影响到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