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的报恩(22)
身边有那好事之人,伸着脖子喊到:“小娘子若是想见那李生的模样,现在推开窗户,看看街对面睡在泥潭里的那位就是。”
袁香儿依言推开窗。
冬日午时,阳光有些晃眼。
一个老乞丐坐在街对面的墙角晒太阳,鸡皮鹤发,满身污秽,颤巍巍地伸出干瘦的手指抓挠身上的虱子。像是这冬季里即将腐朽的枯木,终会随着冰雪消融一道烂进泥地里,被世人所遗忘。
此刻,就在他的不远处,隔着街道上川流往来的人群,静静站着一个女子,莲脸嫩,体红香,宛转蛾眉,春华正好。
“这是谁啊?”
“哪家的娘子,好像不曾见过?”
“我们镇上竟然有这般漂亮的美人么?”
“轻声些,仔细唐突了佳人。”
路过的行人低声议论,年轻的后生们都忍不住频频打量,悄悄羞红了自己的脸。
袁香儿急忙转头看桌上的竹笼,不知什么时候笼上的符箓脱落,笼门大开,里面的小蛇早已不知所踪。
阿螣听不见身边的那些议论,如若无人地静立在街头,滞目凝望。
她这一眼,穿过纷扰人群,穿过数十年的光阴,有了一种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的恍惚。
不知人间岁月为何物的小小妖魔,总于尝到了那一点人生苦短,譬如朝露的酸涩之意。
“你,你是阿螣?”坐在泥地里的老乞丐抖着手,眯上眼睛看了半天,突然兴奋起来,他拄着拐杖勉强爬起身,颤颤巍巍地分开人群,蹒跚着向前扑过来。
“阿螣,我的阿螣,你终于回来了,我在等你,这些年我一直等着你。当年仙师就曾说过,我定能活着等到再见你的那一日,先生果然没有骗我,没有骗我……”
阿螣后退了两步,带着点奇怪的表情看着那个颤抖着向自己蹒跚走来的人类,那人的头顶只剩三两根稀松的白发,皮肤干枯松弛,满面色斑沉积,带着一身的腐臭味,用掉没了牙的嘴呼喊自己的名字。
一个被挤到的路人不耐烦地推了乞丐一把,“臭乞丐,阿什么螣。几十年了还整天阿螣,阿螣的做你的春秋大梦。”
乞丐扑在地上,又颠颠地爬将起来,抬头一看,空落落的街口只有一束灼眼的阳光照着,光束里的飞尘轻轻舞动,仿佛嘲笑着不知所谓的他,哪里还见得着什么美貌佳人,梦里蛇妻。
坐车回去的时候,化为人形的阿螣静静坐在车上,屈臂搭着车沿,回首一直凝望着两河镇的方向。
袁香儿看着她那一截白皙的脖颈和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孔,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安慰这位和自己不同种族的朋友,“阿螣,你还是很舍不得那位李……郎君吗?”
阿螣转过头来看了她片刻,轻轻摇头,“若我恋慕的是郎君本人,无论他化为如何老朽的模样,我都应对他见之欣喜。如今看来,我不过爱慕他的皮囊而已。幸得先生洞察世事,点化于我,我方知自己心中之所求。”
车行渐疾,寒风刮得脸上的肌肤生疼。
袁香儿把毛茸茸的小狼捞到自己膝盖上,解下自己的斗篷倒过来穿,将小狼和自己一起拢在大毛绒斗篷里。
“这样暖和点。”她说。
南河的小脑袋挣扎着从斗篷中钻出来,
“你,你的生命也这么短吗?”那个好听的男低音再度响起。
“对啊,人类的生命就这么短。”袁香儿望着天边连绵的山顶上渐渐往下掉的夕阳,“在你们看来,就好像蜉蝣一般。早上出生,晚上就死了。但好在我们人类自己一般不会这么觉得,还觉得人生挺漫长的,烦恼很多,快乐的事也很多。”
南河的声音就不再响起了,袁香儿借着斗篷的遮蔽,悄悄在他的背上肆意妄为地撸了好几把,他都一反常态的没有躲避。
蓬松松的,真是太好摸了呀。要是每天都能这么乖就好了,袁香儿心里美滋滋地想着。
什么譬如朝露,反正我现在还朝着呢,不用去想暮的事情。
回到阙丘镇的时候,已经是昏黄时候,袁香儿抱着小狼,正要推开院门,跟在身后的阿螣却停下了脚步,
“我就不进去了,搅扰多时,承蒙不弃,来日再来拜谢。”
她叉着手,微微弯腰行了一礼。
第17章
热闹的集市上,袁香儿穿行在人群中,采买一些师娘交代购买的生活用品。
南河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迈着小短腿跟在袁香儿身边慢慢地走着。到了人多的地方,袁香儿怕他被挤散了,把他捞起来,挂在胳膊弯上。
“南河,你说阿滕是回她的家乡去了,还是依旧留在人间界呢?她那种性格实在太容易吃亏了,真让我有点担心。”
袁香儿一边说着,一边在猪肉摊子上挑拣。
“老板,切一刀条肉,要肥瘦相间带着皮的,劳烦给片成薄片。”她指着自己挑好的肉。
“好嘞,小娘子放心,这就给您切好的。”屠夫将手中的杀猪刀在磨刀石上霍霍两下,动作麻利地切下了一条肉。
肉摊的边上挨着卖家禽的摊子,几笼待宰的鸡鸭挤在一起,聒噪个不停。再过去是羊肉摊,挂着两个新鲜带血的羊头,另有卖狗肉的,卖冻鱼的,不一而足。屠夫们霍霍的磨刀声和家畜的各种鸣叫混杂出了人类集市的热火朝天。
“那条蛇很强。”南河突然开口,随后补充了一句,“强者自有天地,弱者无从选择,本是世间法则。”
“你的意思是阿滕很强大,所以才有单纯的资格?”袁香儿伸手摸了摸小狼蓬松松的脑袋,“哎呀,原来我们小南还挺会说话的。想想还真是这样,她如果只是一个普通女孩,这样的性子早被人欺负得连渣都不剩了。”
袁香儿每摸一下,那小山尖尖一般的毛耳朵,就紧张地颤一颤,很快从白绒毛里透出了一股可疑的嫩粉色。
等个切肉的功夫,袁香儿一会摸摸脑袋,一会揉揉脖子,还把那充满弹力的小肉垫翻开来磋磨。
南河紧紧绷着身体,忍耐着把利爪缩起来,竟然没有咬人也没有逃跑。
不知是什么缘故,最近几天南河突然变得温顺了许多,虽然还是不太亲近,但至少不像从前那样龇牙咧嘴,充满戒备。袁香儿伸手撸毛,他最多也只是逃跑,很少再伸爪子挠人,也不会突然回头给你一口。
袁香儿因此心情大好,觉得自己下一步很有希望能把脸埋进银白色的毛团子里,肆意妄为地吸小狼。
回去的时候,袁香儿拐进一家杂货铺子,取回一把自己早先定做的圆柄小毛刷。
“这是用猪鬃做的,我特意交代他们用软毛,应该挺舒服的,你试试看。”
她先在自己的手背上试了试,确定软硬程度正好,才在南河的脊背上顺着毛发好好地梳了几下。
这是一柄专门用来梳动物毛发的小梳子,以她多年撸毛的经验,只要梳子合适,手法得当,没有一只有毛的动物会不喜欢享受梳毛的时刻。那种略微有些粗犷又不失柔软的毛梳,细细密密地刮过皮肤的感觉,能让最傲娇的小猫都缴械投降。
可惜南河没有像袁香儿想象中那样露出享受的表情。
他有些愣愣地盯着那柄猪鬃长柄圆刷,“这是,做给我的?”
等到了肯定的回答后,他只把脑袋别向了一边,耳朵沮丧地耷拉了下来。
“怎么了?”袁香儿奇怪地问,“或许你一开始会有些不习惯,等以后多给你梳几次,你肯定会很喜欢的。”
快到家的时候,天空又下起了小雨。
“最近怎么老下雨。”袁香儿抱着南河,拔腿向家里跑去。
绕过街口,远远地看得见院子的大门外站着一个手持紫竹伞的女子背影,云娘正站在门槛处同她说话。
那女子云鬓高挽,锦绣罗裙,向着云娘微微弯腰行礼,之后朝天狼山方向离开。
袁香儿一路跑着冲到门口,“师娘,我回来了。”
“哎呀,看你淋的这一身。”云娘撑伞把他们接进屋去,“厨房里烧了热水,一会去洗洗。仔细别着凉了。”
“师娘,刚刚那是谁啊?”袁香儿把南河放在檐栏的地板上。
“对了,说是你的朋友呢,名字叫阿滕。她说之前得到过夫君和你的帮助。因此特意送了一些谢礼来。我留她也不进屋。”云娘提了提手上刚刚收到的一个竹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