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的报恩(155)
婆婆却指着自己的鼻梁唾骂,“男人在外面应酬,乃是为了这个家。你不知细心服侍,反要吃醋。妒,为其乱家也,乃是七出之一,仔细我家大郎发起火来,打发你家去。”
从此林氏就再也不敢说些什么了。
此刻她看着躺在床榻上的男人,松垮垮的皮肤,肥硕的肚子,一个被酒色掏空了的皮囊,却能对自己动辄拳脚相加,污言秽语相向。
对于这种生活,唯一能做的只能毫无休止地忍着,还被要求温顺,勤勉,不能嫉妒。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或许忍个一二十年,等她生了儿子,儿子娶了媳妇,自己也熬成了像婆婆那样的女人,还会把这些积压下来的火气倾泻在自己的儿媳妇身上。
林氏后退了几步,恰巧摸到了那副画卷。画卷上的游鱼就在她的手边,巨大的鱼身,额头一抹艳红,几乎就要游出画面了一般,那乌溜溜的眼珠直直盯着她看。
她吓了一跳。
这条鱼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是这么大的吗?
它什么时候变到了这个位置来的?
“既然过得这般辛苦,又何必委屈自己。跟我来吧,一起快活去。”男人诱惑的嗓音从画面内响起。
林氏捻着手绢跌坐在地上,想要逃,却又挪动不开脚步。眼睁睁看着那条大鱼慢慢游动起来,巨大的鱼头从画布中探出,漆黑的鱼眼居高临下望着她。
那鱼终向着她张开了圆形的大嘴,一口将她吞噬下去。
……
袁香儿睡得不太安稳,她在睡梦中总能听见哗哗的水声。袁香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在一条烟波浩瀚的大河边上,芦苇地里,一位白衣老者坐在江边垂钓。
他的身侧,一条青黑色的鲤鱼悬浮在空中慢悠悠地游动。
袁香儿知道自己大概身在梦中。
“河伯。”她来到那位老者的身边,“我已经来到两河镇,你有何事要和我说,你如今又身在何处?”
那老者却宛如没有听见一般。
他笑眯眯地,悠然自得,垂钓江边,一手支着下颌说话:“我说丹逻,你不要吃人类好不好?”
那条游动在空中的鱼转过身来看向他们,袁香儿这才发现鱼的头口之处滴滴答答染着鲜红的血色,
“为什么?我想要吃东西,人类和其它生灵又有何不同之处?老虎和野猪可以吃,人类自然也可以吃得。”那条鱼的肚子里发出闷声闷气的声响,“何况,是他们自己把同类献祭给我。”
“可是我曾经好歹是人族,你要这样吃我的同胞,我只好离你远远的了。”河伯说道。
丹逻在空中游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开口,“活了太久,总觉得很寂寞呢。难得有个能说得上话的,算了,在你活着的时候,我不吃人类便是。”
河伯便笑了,“那就谢谢你啦,我的朋友。”
……
袁香儿是被一阵细微的敲门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睛,大花已经去开门了。天还未亮,漆黑一片的屋门外,站着脸色苍白的小姑娘冬儿。
“冬儿,你怎么来了?”大花把小侄女领进屋子,“大半夜的,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婶婶,我……我睡你这里好不好?”小姑娘显然受到了惊吓,炎热的夏天晚上哆哆嗦嗦抖个不停。
大花把她抱上床榻,让她睡在自己和袁香儿中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怎么了,是不是被你爹那个莽汉吓着了。别怕别怕,今晚就和婶婶还有阿香姐姐一起睡。”
小姑娘在薄毯中蜷起身体,小小的身躯瑟瑟发抖,
“不是爹……是娘亲……”
她细小呢喃的声音被黑暗淹没,困倦中的大花和袁香儿都不曾听见。
天亮之后,大花早早便起来打扫院落,烧水做饭,忙得不可开交。
袁香儿在早饭前,看见了她的那位夫君。常年埋头苦读的书生,有些斯文弱气,隔着耳门远远地和袁香儿点头行礼之后,避嫌打算离开。
大花收敛了跳脱的性子,规规矩矩站在门外和他说话,带着几分恭敬和拘束,递给他一盒子新蒸好的点心,目送他去了书房。
在袁香儿的眼中,这个男人的头顶后背扒拉着好几只无伤大雅的小妖魔,无形的重量压得他有些佝偻了脊背。
这大概是一个心中有些怯弱又压力极大的男子。当人的气势弱了,心里有惶恐不安的时候,小妖魔们会更喜欢这样蹲压在他肩头欺负他。
大花回来之后,袁香儿揶揄道:“你和你夫君说话那么紧张干什么?都成婚大半年了,还害羞不成?”
“你不晓得,自打夫君考中了秀才,全家人都指着他高中,日日有人垂盼过问,搞得我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大花叹息一声,“我心里既盼着他上进,又害怕他真的中了举,做了官。那我这样屠夫家的女儿怕是在他眼中更上不了台面了。”
“你别总是叹气,就我来这么一天,你都叹了多少气了。”袁香儿像儿时一般拍她的肩膀,“你都觉得紧张,你的夫君只怕心中压力更大,我觉得你应该多鼓励他。而不是恭恭敬敬捧着他,你这样反而增加他的压力。”
“是这样的吗?夫君读得是圣贤书,我这样一个粗人怎生有资格鼓励他?”
“大花姐是我们这群人中最好的女孩子,别看不起自己。你听我的,拿出从前那个劲头来。你们已经是夫妻,我觉得他很需要你的鼓励。”
和大花一起用完早食,袁香儿准备带上南河今日再去河神庙逛逛。验证一下昨天晚上那个不明不白的梦境。
冬儿的母亲林氏款款穿过耳门,过来接她女儿回去,
“冬儿,跟娘亲回去吧。”林氏的笑容温和而慈爱。昨夜她丈夫的酒后施暴,似乎没有对她照成什么影响,她看上去不但不显疲惫憔悴,反而有些容光焕发了起来。
昨日袁香儿见到她的时候,她还习惯性地含胸驼背,低垂眉眼。而此刻却挺直了腰肢和脖颈,语笑嫣然,泰然自若地和人行礼交谈,仿佛骤然开放的花,平添了那种罕见的神采奕奕。
但冬儿却一反常态地缩到大花的身后,
“你这孩子,这是怎么了?不能一直烦着婶婶,跟娘亲回去吧?”林氏语气温和,低下白皙的面庞看着自己的女儿,伸出手拉她。
五六岁的小女孩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怪物,拼命摇头,惧怕地躲开了。
(南河,昨天的屋顶是你砸的吧?有没有察觉什么?我觉得有些奇怪。)袁香儿联系还在屋顶上的南河。
(没有,她看起来是个人类,但好像又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我不擅长分辨这个,要是乌圆在的话,一眼就能看出来。)南河的声音传来。
(是啊,我也总觉得这位张林氏和昨天不太一样了。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袁香儿有些迟疑。
“林嫂子,冬儿大概是昨晚吓到了,我正好要出门,不如让她跟着我去散散心。”袁香儿便笑着对那位张林氏说,口里是商量的语气,手上却已经把冬儿牵在自己手里。
背着清晨的阳光,林氏的笑容显得有些模僵硬虚假。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看见一只银白色的天狼从空中落下,跳进袁香儿的怀中,冷冰冰的眼眸转过来看她。
“这样啊……”林氏后退了一步,“那好吧。”
袁香儿怀抱着南河,牵着冬儿往大门外步行。
袁香儿想起昨夜梦里吃人的怪鱼,忍不住开口问道,
(小南,我问你,如果我们彼此不曾认识,你是不是也会吃人类?)
(渡过离骸期之前,我的身体需要大量捕猎进食。虽然不会滥杀,但捕猎的时候,人类和其它动物对我来说并无高低之分。)
(那么现在没吃,只是因为我吗?)
(嗯,因为喜欢阿香,所以也喜欢上所有的人类。)
袁香儿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对很多妖魔来说,人类也不过是食物链中的一环而已。
她从小居住的阙丘镇那样安静祥和,不曾见到过度的血腥阴暗,大概是因为一直有着师父这样强力的妖魔在那里居住着。
一路行走看去,治安最为稳定的京都,也是因为有着国师妙道坐镇的缘故。
这样看来,有大妖魔约束或者是有强大人类强者居住的地方,肆意吃人的小妖魔就会少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