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游(41)
“唉,真是,连累得我们又要多出一份住店的钱。”
为了省钱,离离表示这次他们一起住一间房间就好,并委屈自己说她接受“你睡床我睡地板。”的床铺分配方式。小奴本来不愿意,在听到这句话以后后,大度地做出让步。
离离感慨她做出的是多么正确的选择。不过一日以后,她和小奴出门的时候就被神则堵在了客栈门口。
客人们见势不对抱头鼠窜,可是这会儿,领头的李广横剑一拦,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离离暗自咬紧了牙关。
可能是认同所谓“人心齐泰山移”,逃窜的客人们推推嚷嚷,意欲从神则的包围圈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唰”地一声,最前面那只领头羊,胳膊落地。
他还没有感到痛,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李广,见他收剑入鞘。他转过头去,李广的眼神与刚刚无异,依然盯着身后那小姑娘看。
这时,他才慢慢地察觉出一丝痛楚来。
“啊!”身后的人群惊恐大叫,争前恐后涌上二楼,他身边忽然余出老大一片空地。
后知后觉地,他看向自己的胳膊,发现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从地上捡起属于自己的肢体,“啊”一声尖叫,推开神则,冲到街外去了。
这次没有人拦他。
地板上新鲜画出一道红线。
离离面对李广的目光不退让,同时语气平平地问小奴“你上吗?”
“不。”小奴说。
“好。”
离离上前半步,小奴却轻轻把她拉住了。他斯条慢理审时度势似的,话语却带上了点不自信的味道,轻声说“你不要用法力。”
离离直视李广的目光有片刻落了下风,但很快,她强迫自己迎难而上抬起眼来,她抽出自己的手,说道“唔。”
☆、第 37 章
1
小奴尽可能调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平静下来。眼前渐渐不清晰起来,乱斗的场景不管他怎样努力去看都只有一片影影绰绰的黑影,如同衣袂翻飞的鬼魅一般。
体内翻腾的法力越来越难以控制,有那么好几次,他脱口而出“你不要再用法力了!”可是他张合了嘴巴,却没办法发出声音——声音微弱得他自己已听不见,不知道自己究竟有说没有。
眼睛刺痛,宛如针扎一般,唯有闭上才能得到些许缓解。
可是……
小奴生生睁大了眼睛,任凭暗红色的液体沿他的眼眦流下来。浓密的睫毛被沾湿了,眨眼,妆容便像唱戏的角儿那样艳丽。
他想要去给离离搭把手,奈何力不从心,从身体内部渗出的寒意和痛楚,使他连站直身子都感到吃力起来。
就像周身流动的血液被寒冷结成冰渣子一般,他宛如一尊冰雕一样伫在原地,关节不听使唤,连胳膊肘都抬不起来。
这场单打独斗,离离竟然占了上风,可是他也纳闷,他非但没有为她感到高兴,反而心里生起一把焦急又恼怒的火。
离离的剑擦李广脸颊而过,划破他脸上一层皮脂,她三步并做二步到小奴身边,恰巧碰上他异样的眼神。
怎么像要杀了她似的?这么一双灵动的眼睛瞪错人了吧?
离离挟着小奴从二楼逃出去,李广没有追。
也不知道神则是存心耍他们还是咋的,从那以后,离离小奴在各个角落都能与他偶遇。
通向他乡的阳关大道羊肠小道上不必说了,小镇的各个出口,早已布满神则的重关把守,令离离小奴插翅难。
人流密集的街市神则也不放过。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原则,神则常常在人流密集处围堵两人,一言蔽之,两人所过之处,必有杀戮。
他们沦落到了猫嫌狗不待见的地步,没有医馆愿意接待他们,没有善人愿意收留他们,毕竟谁知道自己的大发慈悲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下,没有把这两只烫手山芋拱手让出已经算他们仁至义尽了好么?
小奴把棉被裹得密不透风,意识半模糊,呼吸深重。离离彻夜给他灌热水,可是他露在外头的那眼睛无力地半睁开,始终是鲜红的。
人们常说,捱过黎明,等到太阳初起,阳气渐生,就又多了一天的寿命。
小奴自然没有病重到如此地步,可离离自觉十分措手无策。她相当清楚依她和小奴的关系,照神则这样的挑衅方式,无论谁多么好的身体底子都迟早有一天被亏光。更何况,小奴还是个名副其实的“病秧子”。
郎中给开的药不管用,说要静养。离离幽怨,静养静养,静养啥呀?眼下,能保证她和小奴的人身安全就已经很不错了。
神则的办事方法着实让人恼火,小奴的身身体刚恢复一些,他们就又杀过来了。而小奴,他所有的话,概括起来就只有一句:“离离你不要再用法力了。”
废话!你以为我想的哦!
“我当然也知道你难受啊……”
郎中开的方除了浪费钱以外没有别的作用,甚至还不如一碗万能的温开水管用。“小奴。”她轻声唤了几次他的名字,可小奴眯着眼,没有醒过来。她轻轻晃了晃他的肩膀,好一会儿他昏暗的视野才混入色彩,说“你……”
“你不要再用法力了,”离离挤出笑容,“是吧?”
“唔。”
“……”
神则之所以叫神则,是因为他们是神,老天爷与他们为伍,它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他们那一边。如此这般,渺小的凡人——像离离这样,常常事与愿违,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李广让离离受内伤而不是外伤的时候,她终于体会到了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的感觉,她觉得她能稍稍体会小奴的感受了。
“你不要再用法力了。”小奴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起,离离上楼的脚步神差鬼使地顿了顿。
2
她该怎样去面对小奴呢?
手搭在门上,却像是被什么泻去了力气一般,推不动那扇沉重的门。
只是在门前站了这么一会儿,她的头皮忽的发麻。
猛地推开门,右手搭在斜跨在剑上。
却发现她以为的仇杀对象是小奴。
……本以为屋内会有刺客什么的。
离离一遍一遍说服自己,始终无法泻下劲来。
她抵着门,抬起嘴角,弯下眉毛,笑不出,神情反倒愈发诡异。
小奴眼睛张开了一条缝,但那一点点鲜红,凶狠而锐利。
离离都无法确认面前那个是否为真的小奴。
她堪堪忍下自己拔剑的冲动,以免激怒了他。小奴给她这种……被人夺舍了的奇特感觉好几天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在小奴很快闭上眼,翻过身去。
离离食指无声地叩了叩门。
她打开窗户使房间内空气流通,驱散屋内的死沉。她叫小奴的名字,例行公事探了探他额头和脖颈的温度,心里蹦地一跳。
不那么冷了?!
惊喜未有,惊异更甚。离离在这种关头,可不相信老天施舍的奇迹。她从来不盼望着小奴的病能在这紧要关头有多大的好转,只求不雪上加霜,因此当她感受到小奴脖颈从内而外渗透出的热度,一瞬间慌乱了。
离离嗓子有些干,声色不改地把手拿开了。
“要喝水吗?“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润润喉,问。
小奴没回答。离离伺候着把水端到他床边,小奴也没有伸手去接。
看起来是不要的样子。
离离过了一会儿,把水放下,说“小奴今天的天气真好。”
“……”
“……我今儿在街上碰见挺多穿黑衣服的,你说我们是不是被包抄了?”
“……“
离离犹豫着说,“今天我才发现,我能够正面刚李广呢!”
“……”
“你今天有觉得好点吗?”
“……”
“我到楼下去把你的药拿上来吧,你等我一会儿。”
“小奴,我寻思着你这药不算难吃,比我风寒风热的时候吃的那些好喝多了,那什么黄芩啊黄连啊苦得要命,我尝了下你的,不苦,甘的,药味也挺淡,不难吃。”
“……”
离离没忍住叹了口气,待她反应过来,在心里刮自己耳光子。她无话可说轻轻把碗搁八仙桌上。
现在你连“不要再用法力”都不肯跟我说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