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93)
人群经历眼前这一番峰回路转般的剧情,纷纷松了口气般开始低声议论。有几个便伸手,对着流浪汉指指点点。
逢春堂历经百年沧桑的木门下,吴诚捂住额角伤口,神思恍惚地看了眼身前鹑衣百结、苍老潦倒的流浪汉,愣怔半晌,突地大放悲声。
“爹啊……爹,您怎么……”
“唔……是爹,爹……”
吴诚哽咽道:“我以为你……你怎么都不来找我?”
“诚……你,不要,哭……你,你莫怕……”流浪汉伸出粗糙皴裂的手指,一下下擦去吴诚眼角的泪水。他的泪腺早已迟钝干涸,此刻只觉得眼睛发痒,便拿手揉了揉。“不要死,不死,我们,说清楚,说清楚……爹,爹信你,信你……”
“说得清楚吗?爹,你看谁来了?是那位一张嘴逼得咱们家破人亡的少城主啊……你说,还说得清楚吗?”
“说清楚,你,说清楚……不要,不要像我,不要像爹……”流浪了太久,吴诚爹讲话结结巴巴,无比生涩,眼中却闪着孩童般的执拗——在一个流浪汉严重,那真是一种孩童般的天真。
“爹,说不清楚的……他们要的不是说清楚,他们要的……”
“要的是我这老头子出面。”葛大夫负手站在门口,接下他的话头。
作者有话要说:哎
☆、寻踪
他走出逢春堂大门不过片刻,曾弋却有种奇怪的感觉,适才精神尚佳的葛大夫,好像在这咫尺之遥中苍老了许多。
他须发皆白,身形干枯,站在门前像是一株与木门同根的百年老树。在众人的注视下,他轻拍岳云岚的手,朝前走了几步。
“是你要我诊治吗?”他站在大郎跟前问道。
大郎膝行数步到他跟前,将头叩得砰砰响,口中直道:“恳请葛大夫、葛爷爷、葛神仙救我阿公一命!”
“不是我不想为他诊治,”葛大夫的声音显出几丝空茫,“是我有心无力啊……”
“师父!!”岳云岚失声道。
人群中一阵骚动,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叫。“啊,葛大夫!影子!他没有影子!”“啊啊啊——是鬼吗?”
人们轰然而散,如平地水流般四方倾泻,转眼便入水入黄土,消失得无踪无影。只有那客栈墙边几人,犹自强作镇定,遥遥望着逢春堂门前的葛大夫。
日光明亮,照耀着申屠城。葛大夫仿佛身在一卷墨迹淡去的画纸上般,双手负后,站在门前,面上看不出忧惧恐怖。
“云岚啊,你手中的书卷,便是为师这三日所著行医心得。”他的须发骨骼在日光中逐渐变得透明,“本来以为还有时间,可以慢慢传授予你,奈何天不从人愿啊。”
“望众位街坊邻居、父老乡亲周知,逢春堂第十七代传人为岳氏云岚,以后请大家多多帮衬,要找我这老家伙,可真是不行,怎么都不行啦……”葛大夫的声音越来越轻,在人群散开后略显空旷的大街上生出些许回声来。
适才四散而去的人群,渐渐又从街角屋后走出来,心中惴惴,又不知将有何事发生,茫然不安地四下张望。
白发苍苍的一代名医,如今已行将化作枯骨。大郎的阿公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斜靠在大郎身上,呼哧呼哧地直喘气。眼见葛大夫身化白骨,他一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口中只道:“神仙饶命!我不是有意,不是有意……”
一来二去间,风将化作粉末的人形吹散。葛大夫的身影消失于烈日下,声音飘散于半空中:“我一个已死之人,全凭这点执念徘徊于世,如今执念已了,便要烟消云散啦。”
半空中的声音如耳语般喃喃:“铜铃啊……铜铃……”
“师父!!”“师祖!”岳云岚与众学徒嘶声大喊,纷纷朝葛大夫此前站立之处伸出手去,像是能将这四散入天际的人留住一般。
街头人群寂然,不知不觉循着他消失的方向聚集。这当中有许多曾自小便经葛大夫之手调养长大,又有许多家人亲朋得他妙手回春诊治,适才一阵惊慌奔逃之后,恐惧散去,往昔记忆便纷至沓来,涌上人们心头。
“他曾治好我祖母的头疾哩。”“我小时候不肯喝药,是他塞了糖给我……”
不舍淹没了最初的恐惧。人们从四处走出来,不约而同地站到逢春堂前,被那群悲痛哭泣的学徒们感染了情绪,斯情斯景,令他们眼眶发红。
“都怪你们!”人群中不知是谁朝着大郎祖孙二人喊了声。
“就是,”人群中响起数声附和,“若不是你们胡搅蛮缠,葛老兴许还没死!”
群情汹涌,从一阵微澜汇聚成涛涛怒浪,将瑟缩在逢春堂门侧的大郎祖孙拍得晕头转向。
浪潮亦未放过站在他们那边的申屠嫣然一行。几名侍卫闪身上前,护住申屠嫣然。后者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默然站了片刻,少顷才伸手拦住欲拔刀的侍卫。
“此事蹊跷,我定会查明真相!大家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老先生冤死,更不会让恶人再得逞!”
申屠嫣然留下这句话,便带着杜兰叶与一众侍卫匆匆离去。大郎祖孙俩在一众斥骂声中也已逃得不知所踪。
日头西移,曾弋站在客栈小楼拉长的阴影里,心中涌起一阵更为强烈的不安。一切发生得太快,那条锁链已隐隐露出了狰狞面目,但她还没找到破解的线索。
死后仍徘徊不去、最终化作粉末消散于风中的葛大夫,与那群如同行尸走肉般被带往申屠城中人,是被同一人所控吗?那为何葛大夫还可以行动如常?
燕草也会如这般消散吗?
一声沉重的佛号在街头响起,曾弋心头一跳,是了嗔。
紧接着,曾弋耳听一阵衣袂翻飞,伴着几声稚童牙语,一道黑影掠过大街,投下一闪而过的飞影和一串鬼魅般的轻笑。
“和尚,我早说过啦,你赶不上的!哈哈哈……”
曾弋足尖轻点,掠上屋檐,便见前方一道灰色僧袍的人影,飞掠向前,如同一道灰色剑影。
“抓住我,”风岐朝她伸出一只手,“我带你追上去。”
曾弋扶住他结实修长的手臂,风岐身形一晃,她只觉耳旁风声呼啸,眼前移步换景,了嗔的身影顷刻间便出现在眼前。
他止住了脚步。
一道超度经文旋转于半空中,数丈之外,是一道摇晃的莹莹魂火。这魂火在日光下飘忽不定,若隐若现,与当日姚七娘一般微弱。
了嗔朝曾弋合十行礼,低声道:“殿下。”
曾弋眼皮跳了跳,用眼角余光瞟了眼风岐,发现他面色如常,既不吃惊,也不惶恐,恍若未闻。
“大师这是要超度葛老的神魂么?”她急切地开了口,全然没意识到自己此刻欲盖弥彰的紧张神情,已尽数落在一旁看似八风不动的风岐眼中。
“葛老……似有话要说,但他魂灵太弱,已不能言。”
曾弋从袖袋中将老大不情愿的绿珠摸了出来。
“不行,不可以,”纸皮绿珠虽然不能抱手撅嘴,这不快的语气却能让人眼前浮现一个骄纵少女的模样来,“我一个小姑娘家,怎么能跟个老头儿待在一个纸皮人里?”
“若是他知道九凤的事呢?”
“……那好吧,不过先说好,就一会儿啊!我给他腾点儿地方出来。”
“真懂事。”
“呃,腾一半,多的真没了。”
“行吧,够了。”
曾弋将手中纸皮人往那团随时可能湮灭在白日中的莹绿魂火一抛,一半少女一半老翁的纸皮人便从半空中坠下来,落到了曾弋掌中。
“铜铃……铜铃……”葛大夫的声音从纸皮人口中传了出来。
曾弋道:“葛老,什么铜铃?”
葛大夫喃喃道:“……所有来来诊病的人,都听见了铜铃声……”
曾弋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忽沱河上燕草被控前那阵诡异的铜铃声。铜铃,铜铃,为何这么熟悉?当时她也心中一震,差点被扰乱心神。
哪儿来的铜铃,这般厉害?
半个纸皮人的灵力勉强能让葛大夫说上了话。他粗喘一口气,像是十分精喜,“咿,我居然又能喘气了,这真好——诶,小姑娘,你不要那么恶狠狠地町我嘛,我说完就走啦。”
“葛老,您可知这铜铃声来自何处?何人所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