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85)
诵经声阵阵,便有罡风吹过,女子摇晃跪地,长指甲倏然消失,显出在世时模样,随即黑发变白,转眼化作一具枯骨。
紧接着,这具红颜白骨也化作粉末,消散于风中。
了嗔大惊,左右四顾,喝道:“什么人,竟明目张胆摄人血肉!”风声呜呜咽咽,山木均归原处,此外再无半分异常。
唯有一团莹莹魂火,兀自在他跟前停留不去。待他伸出手,魂火便轻轻栖上其掌心。
一阵寒冷之感从掌中袭入,他眼前出现了一片血火,人们被无形之力拽入噩梦之中,行尸走肉般涌涌向前。杂乱的脚步纷杂踩踏,人们在推挤中现出惊恐的脸。
一片混乱中,幼儿坐地放声痛哭,身边母亲面朝地扑着,一动不动,无声无息。了嗔望着这无声画面,心中一片悲凉。“你不能说话,是以将这画面传递给我,对吗?那你能否告诉我,你从何处来?”
掌中魂火从他掌心跃起,朝东方跳了跳。
“你从东边来。东边……”了嗔沉思片刻,看了眼天边星斗,“羁留无益,你去吧!”
魂火犹自浮游于半空中,不肯离去。
了嗔望向不肯归去的魂火,道:“我答应你,必将你儿寻回,给他个好去处。”
风中传来若有似无的轻叹,像是在感谢。魂火乘风而上,渐渐消失在黑漆漆的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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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弋待桃嬷嬷为她换好药,就先回了太荒门。
还未落地,就见门口一左一右站着柳沂人和李沂世。一个抱着远山剑,一个托着白玉瓶。
“哇,谢沂均,你看,是大师兄和二师兄啊!他们终于舍得出门了!”周沂宁站在娑婆剑上手舞足蹈,神情活像久别重逢。
谢沂均难得地没有伸手拍他脑袋。他袖手于怀,笑道:“师叔,托了您的福,我们都有日子没见到两位师兄了。”
曾弋收了娑婆剑,周身运气一探,已无大碍。她一落地,门口犹如守门神般站着的柳沂人和李沂世便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师叔……”
“师叔——”
柳沂人修长,李沂世高壮,都比曾弋高出不少。此刻二人躬身在曾弋跟前,齐齐开口,委实令曾弋十分不适。她后退半步,连忙挥手道:“沂人、沂世,不必多礼……”
二人身后,还有站在门口的乐千春。
“掌门师兄,别这样,我都不习惯了。”曾弋近前对他低声道。
乐千春扫了眼门口的徒弟们,同样低声道:“殿下啊,不是我叫他们来的。”
“……”曾弋噎了下,“师兄,人前也别这么叫啊……”
“行吧。”乐千春抬脚走进了大门。曾弋紧随其后,在四个师侄的簇拥下,十分不自在地进了门——知道的清楚这是来自晚辈的尊敬,不知道的,看她的神情定会认为她被胁迫了。
从前世世冷清孤寂惯了,这光景陡然让她回忆起被称作“极乐将军”的那段日子。那时候,极乐还在,阿黛也在,青桐和他哥哥们都还在。殷幸也还没有失去他父亲……人们,也还没有经受离乱与战火。
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她不再习惯被人簇拥,更不能接受被人保护。尘埃将她隐匿,她躲进了尘埃之中。
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她想,我有什么资格带领别人呢。
就连飞鸣,后来在她手中也失了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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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说什么?”曾弋望着厅中坐着的封远讯。他的左右臂膀,冬晖和夏泽,此刻正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身后。
“我想再去一趟无诸古国,”封远讯搓了搓手,连皱纹里都是局促和小心翼翼,“那批货……能找回来一点是一点嘛……”
曾弋扫了眼厅中三人,不由得笑了。“封老伯,”她轻轻摸了摸怀中灰雀的头,腕上红绳结着珊瑚珠,一下一下地擦过灰雀的双翅,“这里没有外人,封大人,您还打算瞒我们到什么时候?”
冬晖和夏泽的脸色顿时变了。冬晖伸手按住剑柄,只听封远讯朗声大笑,面上的局促不安一扫而空。“无妨,”他手微微一举,转头看向曾弋,“曾仙君早已看出来了?修道之人,果然双目如神。”
“谈不上如神,”曾弋道,“多活了些年岁而已。”
眼见身份已被拆穿,封远讯身后的夏泽不再掩饰脸上的不悦。这话从个少女口中说出来,端的是十分狂妄无礼,他正待开口一驳,就听少女又开了口。
“封大人,您三番五次想要进无诸古国,究竟所为何事?那古国中,可是有大人所求之物?若您不能实言相告,我太荒门怕是爱莫能助。”
“这……”封远讯略一思忖,便开口道,“便是告诉曾仙君也无妨。”
“大人!”身后夏泽忍不住出声阻拦。
封远讯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又将两手撑在膝头,缓缓道:“我等所求,既非名,亦非财,乃是求一个真相。”
“真相?”
“正是。此事说来话长,便要从立国之初讲起。仙君可知,在我朝之前,中州大地诸国林立,其中便有个叫天祝国的,以天降宝鼎为吉兆,自称承上天之祝祷,续万民之福泽……”
“听说过。”
“那天祝国令弋公主放出厌神,又受其蛊惑,残杀无辜,天祝百姓不堪屠戮,揭竿而起。□□不忍百姓受戮,故而引兵相助,杀令弋、平天下,四海皆服,遂一统而成今日中央之国……”
“唔。”
封远讯犹自不察,继续道:“只是杀戈深重,□□建国后不久,便罹患头疾,日日不能成眠。眼见日益憔悴,恐将不支,忽一日,宫中来了个沙漠小国的人,自称无诸国师,能为□□治头疾。
“□□从不见这类黑袍遮面、故弄玄虚之人,只是那日不知为何,却肯接见此人。数日后,□□便奉此人为国师,每日必召此人相伴。此后十余年,□□头疾再未复发,直至薨逝。
“群臣对这神秘的无诸国师心存戒备,□□傧天后自然警惕万分,担心此人心怀窃国之念,毕竟妖道以法术祸乱朝纲之事,前朝也多有耳闻。孰料此人却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在□□下葬后便销声匿迹。太子顺利即位,便是后来的太宗,新君上台,自然也是一派政通人和的气象,只是……不出数年,太宗便也患上了与□□一样的头疾。
“不出所料,那无诸国师,又一次出现在宫中。两朝老臣见此,自然大惊,以为是那妖道使了什么妖法,故而联手使计将国师斩于宫中。诸朝臣心下方安,太宗头疾不再发作,却因此性情大变。”
“变得如何?”
“从意气风发、襟怀坦荡,变得阴郁寡言、心思深沉。”
“你是说太宗?”
“不,我是说历任皇帝。家学……原属史家,是以老朽自幼时便对历代皇族旧事略有所知。我仔细对照过历朝皇帝的起居注,发现每一任皇帝,在诞下太子前,与诞下太子后,皆判若两人。”
“……”
“我怀疑,无诸国师并没有死。”
曾弋不由得侧头仔细打量了眼前的封远讯一眼。
他发髻整齐,但其中已白发丛生;他神情凝重,面上却已难掩暮年之色。他已经是个老人了,在书斋里度过了他沉寂的年少,在朝堂上展示过他的满腔抱负。然而他此刻坐在这里,正在试图游说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再将他带入凶险莫测的沙漠鬼城,只为了——
“封大人所求,只是一个真相?”
封远讯点头,看着曾弋,“家父在世时已发现端倪,只是那时他已年迈病重,临终前才将此事告知于我……我本立志著书,无意朝堂,”他笑了笑,其中苦涩滋味已随岁月风沙变得淡然,“但家父临终所托,终不敢忘。我历经两朝,惠帝……与前人记载分毫不差,亦是在册立太子后便性情大变。”
想来他口中的“惠帝”便是上一任皇帝了,曾弋揉了揉眉心,这后世皇家之事远比她身为公主的时候复杂。她投胎的那几世里,说书的除了讲才子佳人你侬我侬的故事,便是改名换姓的宫闱秘事,直听得她两眼发直,耳朵竖起,对故事中人的酷烈与残暴叹为观止。
像她父王那样的,的确是再没有了。
封远讯又道:“如今新帝登基不久,不日便要册立太子。新帝他……勤政爱民、仁慈敦厚,江山社稷在他手中,我等死可瞑目。为此,我愿在无诸国师卷土重来之前,找到真相,打破诅咒,让妖道不能再惑乱吾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