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75)
“殿下——”他的身影转瞬即至,“殿下!皇城外发现了厌神踪迹!”
曾弋往皇城城门方向望去,果然看见黄沙如陀螺般卷在半空中,无数黄云正向城门外集聚。
叶旋归拉住了她的衣袖,似乎压根没听见青桐口中的称呼,眼中只剩满满的乞求。
“青桐,你带此符速去太常府找殷幸,同旋归一道去哀牢河谷;极乐,随我去城门外!”
曾弋轻轻摘下叶旋归的手,俯身看着他道:“我会来的。说话算话。”
☆、哀牢
从那年秋天开始,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厌神不只出现在天祝皇城外。几乎在同一时间,人们发现整个中州大地四处都有黄沙的留下的痕迹。所有曾经繁华富庶、笑语喧哗之地上空,无一例外,全都出现黄云曛日的阴影。
人们被一触即发的仙邪之战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厌神的可怖之处在街头巷尾的说书人口中,变成猎奇的故事和吓唬小儿的道具。
所有未曾亲历的噩梦,都只会变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真正目睹过或是身陷其中还能活着的人,世上本也不剩几个。理所当然,厌神也就成了这样一个存在于说书人口中、被仙门百家杀得片甲不留的、不足为惧的邪魔外道。
王国南部的郁离郡,天光清寥,一碧万里。几个人正围着官府告示,高声笑谈。
“我当是要征兵呢,”一个高壮汉子对同伴道,“结果是个安民告示……嗨!”
“怎么着?人家还用得着你?极乐将军一出马,那必然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同伴斜觑了他一眼,“官府说了近日无事尽量待在家中,你可别出去惹什么乱子啊。”
汉子满不在乎道:“有什么好怕的,官家也忒大惊小怪了,那厌神就是个名头,实际哪儿有传的那么邪乎?”
身边便有数人附和。“就是,有极乐将军在,不用怕!”“我郁离人什么时候也能为除魔出一份力……”“说是皇城外,极乐将军一声鼓响,妖魔便尽数消散……”“果然不愧是仙人下凡啊……”
人群中挤进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沉默看了半晌告示,突然出声道:“不对,那幻境是假的……”
众人一齐转头看着这不知从何处流浪而来的少年。他身上的衣衫像是在与什么怪物搏斗中撕破了,脚上的鞋子也被扯落了一只,头发脸上更不必说,遍布尘土与枯枝。然而这些都不奇怪,奇怪的是,这狼狈不堪的少年背上,牢牢缚着一个长条布包。
“你懂什么?”汉子先开了口,“黄口小儿,不知轻重。”
少年恍若未闻,伸手就要将告示揭下来。
“哎哎哎!干嘛!”众人七手八脚地去拦,高壮汉子更是如铁塔般挡在告示前,将少年往外一推,“你做什么?!”
少年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口中兀自道:“中计了,他们中计了,我要去见官……”
众人只道遇见了个疯子,不再理他,回头去整理被撕损的告示。
远处传来几声猎狗的狂吠,转眼就见几条黑影窜来,“嗷呜”数声,如狼似虎地扑向还未来得及爬起身的少年。
“跑啊,你再跑啊,”数匹骏马瞬息奔至,马上的人勒住辔头,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被众猎犬围住的少年,“非得让我□□□□,你才能懂事儿?去,先把他身上的东西给我拿来。”
左右应声下马,按住地上的少年,便要去扯他身上的布包。这少年看似瘦弱,力气却不小,挣开二人,拼命抱住布包不松手。众人靠在墙边,看得目瞪口呆。
马上的青年长着鹰钩鼻,此刻垂眼看着在地上挣扎不已的少年,目中已有几分凶光。他朝猎犬嘬口吹哨,众犬便猛扑向前,张口便咬。
“啊!”旁观者惊呼起来,高壮大汉刚才伸手推了这少年,此刻却也看不下去,开口阻拦:“公子爷,有话好说啊!”
少年在沙尘间翻滚避让,仍被一只黑犬咬住了脚踝,不由得发出闷声痛呼。手头一时松了劲,布包便被拽住了一头。他双目泛红,不顾脚踝剧痛,发力扯住另一头。
“嘶啦——”
灰白布包裂开来,露出了一柄黑金色长剑。少年的衣服也被撕裂了,露出了肩头一片白玉般的肌肤。
汉子赶紧走上前,挡住凶横的猎犬,对鹰钩鼻青年道:“公子爷,若是这孩子拿了你家的东西,让他还回来就是了,小孩子嘛,不懂事儿,您大人有大量,不用跟他一般见识。”
青年目光停留在少年的肩头,斥退了黑犬,嘴角一勾道:“见识不够,我就让他多见识见识。”
少年的脚踝被咬出深深的齿洞,鲜血汩汩而出。他痛得双唇发白,脏污的脸上看不出颜色,双手仍紧紧攥着露着黑金剑鞘的布包不松手。“剑是我先生给我的!”他忍痛呼道,“不是他家的!”
鹰钩鼻青年翻身下马,几步走近,随手将高壮汉子一推,俯身看着被手下紧紧按在地上的少年。
“对无能的人来说,”他阴鸷的眼神从黑金剑鞘上掠过,伸出两指轻抚过少年裸露的肩头,“上天赐给他珍宝,不是对他的护佑,而是对他的诅咒——没人告诉你吗?”
少年激起一阵战栗,瞪大了眼睛,像是被捏住脖子的天鹅。
鹰钩鼻青年捏起他紧咬的下巴,薄唇贴近他耳边道,“美貌,也是诅咒。”
他蓦地直起身子,翻身上马,手在身后一挥。
“连人带剑,都给我带回去!”
适才的高壮汉子还要阻拦,被同伴和身后众人拉住,低声纷纷劝说。
少年从战栗中回过神来,在呼啦一下涌上来的家丁中拼命挣扎,杂沓的人影中,依稀可以听见几句断断续续的闷哼。
“你们这是强抢啊!”汉子被同伴和众街坊拉住,上前不得,又急又气,只能对着渐行渐远的一众人大吼,“厌神算什么!你们这些人比那什么劳什子厌神可怕多了!不要脸!强盗!无耻!……”
少年已经昏死过去。噩梦一样的日子,好像远远到不了尽头。
他在无边无际的疼痛里,望见了面色苍白的先生。
“宁先生,飞鸣被抢走了……廷玉无能,廷玉……”疼痛似刀,锋利地切开了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在浑噩的意识里也不住颤抖。
额头传来一阵冰凉。这凉意让他安静下来,在沸腾的、无止息的疼痛之海里,找到了一叶可以渡往彼岸的扁舟。
海的那一边,有一张温和的笑脸。他抬起指尖,触到了柔软的锦缎。眼前暗红的烟海褪去,一张少年的脸逐渐清晰。
“你醒了?”他的声音非常轻,像是来自云端。“不要怕,我不是坏人。我叫郁襄子,郡守是我爹。”
裴廷玉张了张嘴,喉中干涩,发不出声音。他眼睛四下寻找,手臂无力地摸索。
“你发烧了,”郁襄子端过矮几上的碗,将他扶在怀中,“先喝点水吧。”
咕咚几下,裴廷玉喝光了碗里的水,声线嘶哑:“剑……”
“在呢。”郁襄子侧身指了指身后木桌,飞鸣安静地躺在剑鞘之中。见裴廷玉一眨不眨地看着它,郁襄子会意,起身将飞鸣取来,放在床榻上。
裴廷玉轻抚剑鞘,终于安心。晨光穿透窗格,照在裴廷玉洗净的面庞上。郁襄子支着下巴在旁边看了他片刻,眨巴着眼睛道:“哥哥,你真好看。”
此言一出,像是刺中了裴廷玉。他的脸色暗了几许,半个月来颠沛流离的屈辱与不堪,纷纷扬扬,涌上心头。他强自按下不适,对郁襄子道:“带我去见郡守大人罢,若如先生所说,哀牢河谷……恐将不保。”
郁离与乐川接壤,哀牢河谷虽在乐川境内,但若哀牢界破,一涌而出的妖魔必将肆虐郁离郡。郁襄子虽年少,却也深知个中利害,当下便应了裴廷玉,待他再歇息半日,就带他去见父亲郁堂。
裴廷玉所料无误。
曾弋在皇城外一鼓击碎幻境后,便知其中有诈。几乎是在击碎幻境的同时,她就抛出了一张分花符,与极乐一道前往哀牢河谷而去。
河谷中水流已被染成血红。哀牢界的三座大山已经坍塌去一座,另一边妖雾弥漫,鬼魅莫测。天目太子飞升前,曾以血符为三山绘界碑,是以虽有妖魔试图僭越此界,却终受神力所阻,无法超越。如今,坍塌的那一座山变成了界碑的一大缺口,仅凭李元真一人之力,实难补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