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65)
她定了定神,细细端详,红绳由几股红线编织而成,末端各有米粒大小的小红珠。伸手捻在指尖,发现并非红珠,乃是状如红豆的小颗粒。
“这是……红璃珠?”她想起来了,宁先生在讲《八荒百草志》的时候提到过一种上古时期的仙草,称“其子状若红豆,赤如红璃”,便被人叫作“红璃草”,其子也就被称作“红璃珠”。据宁先生讲,红璃草本是黄帝种在玉泉中的诸多仙草之一,后不知为何延流迁播,变作了一种百鸟不食、诸民不种的杂草,如今只在齐安一带野外生长。
曾弋指尖摩挲着两粒红璃珠,宁先生当时讲了许多话,她只记得“状若红豆,赤如红璃”八个字,原本红璃珠的用处,全忘了个干净。想来是有人也是觉得其色可喜,采摘晾干后做了珠串用。
“什么猪?”阿黛跟着问了句。青桐从荷花酥中抬起头,张了张嘴又不敢出声。
曾弋便将课上宁先生讲的内容跟阿黛又讲了一遍,阿黛听得认真,末了还问道:“只有齐安才有吗?”
“先生是这么说的。”
“怪不得这么抢手,今日我去春神庙,见皇城中许多人去求了呢。”这几日曾弋魂不守舍的样子,让阿黛觉得很有必要给殿下寻个护身红绳之类的,今日一早出宫,便是随王后的宫女一起去城西春神庙。
“春神庙?不是求子的吗?”曾弋将红绳握在手中,一脸茫然。
天祝皇城西侧,有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神庙,供奉着名为“春神”的神君,庙既小,神像亦只是个朴素的石像,既不傅粉,也不描金,原本没什么人。不知何年,齐安一贵族携夫人赶路途中,突遇暴雨,一行人不得不暂避庙中。岂料夫人路上动了胎气,腹中胎儿早产,情势危急,命悬一线。当时黑云压城,大雨倾盆,派去接大夫的马车迟迟未归,其夫无计可施,见庙中神像面目慈悲,便在此叩首许愿,祈求神明保佑,许愿若母子平安,愿呈上阖家瑰宝,以还神明圣恩。
说来也怪,这人祈愿毕,便听天边一声闷响,须臾间云开日散,大雨骤歇,派去接大夫的马车转眼便已赶至客栈,贵族夫人顺利诞下一名婴孩,母子均平安。这家人对神明护佑感激涕零,回到齐安后大加宣扬,婴孩满月后更是亲自带着一群人过来进香还原,一时间小庙前人头挤挤、香火鼎盛,若不是皇城内管理甚严,只怕这群人要将小庙拆了重盖一座雕梁画栋、恢弘气派的大神殿。
无名小庙最初为何人所见,殿中供奉神像是何身份,如今已无人知晓。只因这故事的源起便是因一名婴孩,于是前来祈愿的便将她当作送子娘娘,亦有“少司命”一说。再往后,又有人将她视作地母,所求也从多子多福,逐渐扩展到家人康健,再后来便是万物丰茂。小庙周围有一小片荒地,原本杂草丛生,来拜神的人多了后,便有了小径。有信众见石像衣襟上依稀有桐花纹样,心有所感,便移了几株梧桐种在小径旁,孰料来年春天,这梧桐树便抽枝长叶,开出满树粉白桐花来,望之灿然如云。
那年春天,皇城绿柳尚只是新芽,满城未见花红,一片春光先去了这无名小庙前。于是乎,皇城中众人呼朋引伴前去赏花,文人骚客诗词酬谢间,将这神像唤作“春神”,一时间,人皆以春神殿前相会为雅事,车盖云集、彩衣映花,堪称皇城春日一大盛景。
春神庙由此名声大噪。以此庙为中心,便渐渐形成每年三月“春市”。梧桐树上繁华似锦,外接河堤碧绿杨柳,又有桃花越墙而出,开得分外热闹。其下则摩肩接踵,各地携老扶右前来求神拜佛的信众尽聚于此,又有引车卖浆者杂乎其中,摆摊售卖药材的、卖精巧饰物的、卖儿童玩具的……不一而足。
短短数十年,城郊一座小神庙便有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实在出乎人意料之外。而这一切,只因那齐安贵族的现身说法。贵族家的一名老仆后来便在神庙中留了下来,做些洒扫之类的事,偶有齐安人在皇城中遇到难事,前来求助,便帮衬一二。因这份渊源,附近齐安人聚集区逐渐成形,为谋生计,便将许多原本只在齐安可见的货物拿到春市上售卖。
不知何时,此庙在洒扫老仆之外,又有了庙祝。庙仍小但精巧,神像仍朴素但弥新。信众与日俱增,此间春神成了与极乐神君一样受万人膜拜的神明,只是一个主生,一个主杀;春市也随之渐成气候,成为南来北往客交流货物的热闹市集。
春神庙外的梧桐树已有两人合围那般粗壮,枝干上挂满了红绸。一开始,人们也只是去进香、去赏花、去逛集,慢慢就变成了去求签、去捐灯、去祈福,求子的灵验了,便接着去求福泽;被带着去祈求过的小儿长大了,便会去求姻缘……如此世代流传,传至今日,便是皇宫中的宫人们,也将春神庙求红绳当做了辟邪求福的不二之选。
记得阿黛刚进宫时,手上便戴着一条这样的红绳。曾弋盘腿坐在锦被上,对阿黛道:“你的呢?我记得你也有一条的。”
阿黛伸出左手,拉起袖子,果然就有一条略微褪色的红线系在右手腕上。红线末端系的却不是红璃珠,而是两颗玉珠。
曾弋开口问道:“从前的记忆,一点也没想起来过吗?”
阿黛皱了皱眉,略有不满:“不是说了吗,不用找。他们将我送进宫,我便是这宫中人,再没有什么家人了。”
曾弋知道这是阿黛的心里话。但她也清楚,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生在何处、长于何地都不记得,总不免会有无根漂泊之感。若非如此,阿黛也不会一直戴着这根早已褪色的红绳。
于阿黛而言,红绳便是她的根系。
“喂,”阿黛突然转身看着青桐,拿起另一个锦囊朝他扔过去,“接着。”
青桐刚吃了半盒荷花酥,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大口茶,突然被一个淡金色锦囊砸在胸口,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他手忙脚乱地接住锦囊,一张脸憋得通红,好容易没咳出声。
阿黛见他这狼狈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等了一下午的气也消了。“顺便也给你求了一根,你要保护殿下,自然也是平安无事的好。所以——还不快点谢谢我?”
青桐乖乖道了谢,将锦囊放进怀中,还伸手轻轻拍了拍。
沐浴完毕,阿黛帮曾弋擦头发。
“皇城中的人,也都是求来保平安的吗?”曾弋玩着腕上红绳问阿黛。
阿黛想了想道:“也不是,据说还有一种是求姻缘的,系上姻缘红绳,日日虔诚许愿,便能与心仪之人白头偕老。”
“哦,”曾弋漫不经心地应了声,“那不该是一对儿?”
阿黛愣了下。“是吗?是吧……”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收住了口。曾弋却抓住她擦头发的手,转头看着她:“阿黛,你见过殷幸吗?”
阿黛奇怪道:“殷幸?啊,殷太常家的公子吗?在沥日堂中见过一次,就是你连夜让青桐叫我过来那次,王后召我去,他也在。”
曾弋含笑看着她,直看得她心底发毛。“你觉得殷幸怎么样?”
“怎么样?”阿黛反应过来,“啊,殿下,难道你……”
“你什么?你想什么呢?”
“殿下啊,虽然我老是骂青桐,但那是为了让他干得更好,不用换的!你换了他,他可就……可就完啦!他他他……他其实还是有挺多优点的,比如说你看,他跑得很快,他还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曾弋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阿黛见曾弋没吭声,又道:“再说了,殷太常家就这么一个儿子,让人家来给你做侍卫也不大合适吧?”
“阿黛,”曾弋擦了擦鼻尖,问道:“青桐的红绳,跟我的一样吗?”
“一样,一样!那当然一样!”阿黛急道,“哎呀……不是,你的当然比他的贵!我就那么点银珠……求这两根红绳都用完了。”
“那还说不是买的?”
“神庙里的东西怎么能叫‘买’呢?”阿黛不干了。
“花了多少银珠,自己去取来吧,”曾弋笑起来,“怎么能让你为了我们变成小穷光蛋呢?”
“我乐意,不行么?”阿黛的嘴巴翘起来,少顷又补充道,“殿下,他们还说,若是心有所爱,将这红绳赠予他,便可保他一生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