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58)
小人儿们缓缓停了手上脚上动作,浮在半空中朝曾弋看过来。曾弋顺手又比划了几下,手挽剑花,模仿刚才那个摔倒小人儿的动作,腰肢后弯,拉出一道如满弓般的弧线,却又旋即回身,身形如柳枝般柔韧。
一群小人儿发出无声的欢叫,纷纷开始练习。曾弋一时兴起,脚步不停,又将随后几招演练了一遍,脑中回想起柳枝的拂来的劲道与方向,渐渐竟将自己适才在柳林中穿行的身影与这些小人儿的动作线条合二为一。
平和中正的无妄剑法,在满眼柳枝拂动中悄然变化,一招一式,柔韧有力,变化莫测,俱随心意而动,因心意而行。
她在这静室的一方天地里,悟透了“事意”境的真意。
不远处的书房内,飞鸣在夜色中发出轻轻的嗡鸣。
一只手抚上剑鞘,轻轻点了点食指。乐妄先生的声音响起来,略有些乏力:“莫急。时候未到。”
飞鸣嗡嗡声渐息,剑鞘上的金光却迟迟不肯淡去。乐妄先生披衣起身道:“也罢,随我去走走。”
他拿上长剑,推门走了出去。
天际一片深蓝,宏阔的银河横在苍穹之中,无数繁星闪烁。傍晚时分下过一场急雨,廊下水缸中蓄满了水,满天星光倒影中,几朵红莲绽放,望之如星芒在侧。
水缸边蹲着仿佛入定的极乐。廊柱边靠着抱剑阖目的青桐。
极乐突然睁开了眼。它偏转头,羽毛并未立起,眼神中更多是吃惊和拘谨。
乐妄先生站在不远处看着它。
他向来喜穿布鞋,且走路极轻,耳目聪明如青桐也尚未察觉异常,一只看不出品种的鸟儿,却能辨别出他的足音。他不禁认真打量了下廊下的这只鸟儿。
它个头不大,身披彩羽,星光下可以看出蓝色翎羽上流露的淡淡紫光。一双黑漆漆的凤目,在星夜里映着光,十分灵性。
乐妄先生在夜风中站了一会儿,像是了然道:“原来如此。”
青桐大概是刚做了个梦,一个激灵醒过来,却见乐妄先生抱剑站在远处看着他。他赶紧撑着膝盖站起身,一边整理衣裳一边躬身行礼。
“先生。”
“青桐,为何不回寝舍?”
“殿……公子命我看着这鸟儿,它不肯走,学生……就在此看着它了。”青桐脸上泛起一丝困窘,他还没见过这么离不开主人的动物。又不是小猫小狗。
乐妄先生笑了,一晚上第二次说了句“原来如此”,便施施然转身欲行。青桐刚深吸一口气,打算跟极乐好好谈谈,又见先生停下脚步,转头道:“它身上还有伤未愈,等你家公子出来,再带它来见我罢。”
“是。多谢先生。”
乐妄先生笑笑,不再说话,径直穿过长廊而去。
***
静室中饭菜送了三日,均不见曾弋将托盘送出来。殷幸在第三日上终于嘀咕道:“这小子该不会晕死在里头了吧?”
童子这次守候在旁,大约是有先生叮嘱,便道:“殷公子不必担心,若是晕倒,我等会收到示警。”
青桐连着三个晚上都坐在廊下过夜,精神有些不济,此刻便打了个哈欠。殷幸一面问:“如何示警?”一面看了青桐一眼。
青桐侧头揉了揉眼睛,就见一根银线从静室里钻了出来。他以为自己眼花,不由得揉了揉再看,这银线出门后绕了绕,还用一头将另一头从门缝里扯了出来,像是线做的人儿在扯自己被门缝夹着的脚。
极乐正对着静室门蹲得板正,一见眼前出现的银线弯弯曲曲,绕出个圆头圆脑的小人,一双狭长的眼睛都瞪圆了。
童子伸手一指,道:“喏,殷公子请看,若有异常,他们便会派人来报信的。”
殷幸下巴快掉下来了:“原来……你们有监工啊。”
童子道:“公子勿失礼,这些线灵,也是我沥日堂中的学监。有缘人方能得见。”
两个有缘人加上一只有缘鸟,统共六只眼睛,眼睁睁看着这线灵抓着童子的衣袍,手脚利索地爬上了童子的手臂,跳到其掌心,探手挥脚地盘绕了一番,像是说明情况。童子点头表示知晓,便躬身将手掌中的线灵送至静室门边。
线灵翻身下了掌,对殷幸招了招手,殷幸愣了愣,方才明白过来,将手中托盘递了过去。线灵晃了晃圆滚滚的脑袋,弯腰一推,便随同那托盘一起,没入雾幔之中。
童子合上房门,神色如常,朝两人行了个礼,便自顾自离开了。
“刚刚那线灵是什么意思?”殷幸抬手比划了下,“那姿势,瞧着跟个姑娘家似的,这会咱们看到的莫不是个女线灵?看不懂,看不懂。”
青桐一下站直了身子,困意消失得无影无踪。所幸晨课的钟声敲响,将殷幸从这个话题里拽了出来。他朝青桐道:“今早有论道,我先去。你也别耽误了学业,这鸟要留这里,想来也不会乱跑。”
不待青桐回答,殷幸便一整袍袖,转身去了。
静室雾幔之后,曾弋仍旧保持着入定的姿势。
线灵们现身后,飘渺云气便四散入墙内,再未凝型。若是曾弋此刻睁眼,当知那拔剑而舞的并非自己的肉身,乃是那已然出窍的神魂。
神魂与线灵们切磋着由无妄剑转化而来的新剑招,在你来我往间,将脑中抽象的、零散的感觉尽数融入剑招之中,她感觉并非自己在舞剑,而是天地间浑然而生的气流在带着她、拉着她、推着她,让她一举一动均在圆融自在中。手中的绿影仿佛变作有了生命的柳条,柔韧劲道间蕴含无尽生机。
线灵围作一圈与她拆招,直到她将最后一丝想法都融进剑招中,方才四散退去。曾弋的神魂飘在半空里,手中剑势已收,此刻正双手扶剑而立。一股大力猛地将她往后一推,一阵天旋地转,盘腿坐在榻上的曾弋睁开了眼睛。
对面墙壁上银光流转,转瞬即逝,留下个隐隐约约的圆环。曾弋跳下坐榻,趋近墙壁,那圆环上似乎还流动着银光。她伸手去摸,却只觉墙壁光滑无痕,那淡淡的银光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没有流云白雾,没有银线流动。若不是双脚如常,并无半点僵麻,站在这平平无奇的墙壁面前,她一定会认为自己是在做梦。
雾幔旁摆着三日间送进来的餐食托盘,整整齐齐摆放在一起。幸好这静室里冬暖夏凉,不然三日前的餐食放到此刻,早该馊了。曾弋这才觉得腹中空空,挑了最外面的粥来喝。
粥尚温热,看来是今早送来的。曾弋喝了两口,又将盖着的小碗翻开,闻见了熟悉的药水味儿。
青桐是个可靠人。
她放下粥,端起药水,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关注与支持,鞠躬,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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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极
童子打开静室门,雾幔像是早已识得他一般,知趣地向两侧舒卷而去。
室中无日月,曾弋靠着地上餐盘的数量约莫判断出三日已到。她进来时是三日前的戌时,而此刻长廊外初升的星月正在深蓝天幕上闪耀。
晚风随着雾幔开启,呼啦一下奔涌进来,吹起她的发丝。她站在习习夜风中,望见了等候在廊下的极乐和青桐。一人一鸟身上都披着星光。
殷幸的声音在门边响起,随即便见他负手站在门前,上下打量着她。
“不过面壁三天,你怎么搞成这幅样子?”
曾弋无所谓地伸出手指梳了梳长发,发带不知何时已经被线灵们扯落了,此刻她黑发垂于肩头,嘴唇干涩,面色苍白,只有一双眼睛依旧熠熠生辉。
“殷幸,我琢磨出了一套剑法。”她眉眼带笑,看不出丝毫疲惫沮丧。
殷幸瞪大了双眼。沥日堂开办以来,能在三个月内接连跃升三重境界的人,据他所知,还不曾有过。
与曾令君同时进入沥日堂的裴廷玉,此刻也不过险险踏入“得解”境——像曾令君这种入“得解”境不足一月,就一举越过“事意”初阶,创出一套剑法的人,他还闻所未闻。
“一套……剑法?”他问,“什么剑法?”
“我想叫它‘拂柳’。”
***
青桐传了乐妄先生的话,曾弋梳洗沐浴一番,便带着极乐去了先生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