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56)
为了让这符咒与名字更贴切,曾弋还琢磨了半晌,将符咒最后的标识换成了一朵半开不开的桐花。她拿着新绘的符咒,在山顶上又再试了试,大概是没有诚心祈祷的关系,白光闪过,曾弋眼前一花,发现自己还站在极乐跟前。
看来要靠这符回皇宫是不行的了。要么只有御剑,要么只有乖乖等灵力到了,在地上画缩地千尺。曾弋陪着极乐飞了几日,逐渐找到了御剑的诀窍,速度也快了许多,这下就将分花符和不知要练到何日的缩地千尺抛到了脑后。
这天清晨,曾弋照旧御剑随极乐飞行,绕到山顶北面的时候,发现极乐在半空中倏然一顿,随即浑身羽毛炸起,俯身便往山崖边冲去。
她双手结印,催动绿影紧随其后,在呼呼风声中突觉有异。
一种无声的寂静仿佛迷雾一样漫开来,淹没了一切声音、一切味道、一切感知,所有不为人察觉却又让人习以为常的生命的细微动静,在这片寂静里消失得无踪无影。
巨大且无边的空洞压下来,极乐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曾弋感觉自己的脑子也在逐渐麻痹,她有些迟钝地问自己,我……是谁?我来这里干什么?
一声清唳破空而来,像是将她从混沌中惊醒。曾弋意识到了从未有过的危险,她的心怦怦直跳,情急之下掏出一张分花符,口中念念,追着极乐而去。
符咒燃起,白光闪过,她拂开眼前飘飞的桐花,看清了眼前场景,不由得心头巨震。
柳林在侧,却已不是当日见到极乐神君时的样子,树干树枝俱是焦黑一片,龟裂的大地从她脚下延伸开去,地面上沟壑满布,到处是残缺的肢体与猩红的血水,烈火余烬还在倒塌的树干上燃烧,一只已经变形了的、被羽毛覆盖住一半的人手,扭曲无言地伸向黑灰色的天空。
“极乐……”她感觉自己的声音空洞而颤抖,“极乐,你在哪里?”
天际传来又一声清唳,这是刚才将她从混沌中唤醒的声音。她猛地抬头,只见空中有两只巨鸟正在搏斗,一只浑身散发着黑色雾气,另一只却身披彩羽,正是那日曾弋在桐花林中见到的神鸟。
她的手紧紧抓住了绿影的剑柄,神君降临了吗?可是面前这惨不忍睹的画面又是怎么回事?还是……神君也已经……?
她不敢再往下想。两只巨鸟的身影在死气沉沉的大地上空翻转盘旋,神鸟的羽毛在厮杀中纷纷掉落,黑鸟发出可怖且凶残的叫声,神鸟的鸣叫变得低沉短促,动作也越来越迟缓。
曾弋一颗心不断往下沉,极乐不见踪影,不知是不是已经被这黑鸟所杀。空中黑影闪过,腥臭之气掠过头顶,她下意识地提剑便刺,就见前方两个巨大的黑影刷地滚落在地。
一片枯枝虬干之间,黑鸟铁钳般的利爪抓住了神鸟的喉咙,半空中尚有彩羽纷纷扬扬落下,曾弋心急提步,便不顾脚下残肢断臂,朝前奔去。
在空中时尚不觉得,此刻越行越近,才发觉两只鸟体型如小丘一般巨大。那黑鸟并非黑鸟,而是墨蓝。只是周身被飘散的黑气所笼罩,外形一时看不清楚。
黑气笼罩下那只巨鸟前爪倏地收紧,神鸟双目微闭,她无暇细想,飞身腾起,举剑便向其头部刺去。黑气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散逸开来,又飘飘然升腾至半空,像要重新凝聚成形。
巨鸟的模样现出来,绿影已破空而至,直向其双目而去——这是一双形状跟极乐极为相似的眼睛——在剑尖逼近的时候,曾弋脑中突然闪过极乐的双眼,也是这般眼尾上翘。一双标准的凤目。
她腾身跃出时便已有一招取其要害之意,故而在绿影上灌注了全部灵力,连人带剑如陨石般砸向巨鸟头部,见状待要收剑已来不及,心念一转,剑尖便斜着掠开些许。
半空中的黑影已经渐次凝结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见状竟发出一阵模糊嗤笑:“哟……舍不得?”
这声音浑浑噩噩,听不出年岁,只隐约觉得是个男人。音色虽不好分辨,其中的无尽愉悦与森寒之意,却教人如芒在背,难以忘怀。
黑鸟对一切变故浑然不觉,在剑尖袭来时便松开爪下喉咙,一爪挥来,其劲道之猛,带出无声烈风,曾弋发丝狂舞,脸被刮得生疼。
一剑刺空,她一脚踏在黑鸟头顶,借力往后一跃,落在一株柳树残存的柳枝上。神鸟脱开黑鸟利爪禁锢,就要振翅而起,却见黑雾已凝聚成一高大人形。不待曾弋看清其样貌,他已悠然道:“去吃。”
霎时一片黑气团团笼罩,黑鸟森然的双目已近在咫尺,曾弋在柳枝上用力一点,腾空而起,挥剑斩出,突然感觉白光闪过,脚下一空——
神鸟已凭空消失。她面前金光闪过,黑雾被绿影从中划破,像是一张被拦腰撕开的帷幔,深蓝的苍穹从裂缝中透入,风声紧接着灌进来,尘世喧嚣的声音又再回到她耳际。
她不断往下掉,帷幔已经完全从她眼前消失了。浮云层层叠叠,飞快地从她身边掠过。绿影嗡嗡鸣叫,像是呼唤她的掌控。
一阵扑翅声在她身边响起,极乐羽毛凌乱,一边飞一边推搡她。然而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还没来得及重新站上绿影,就已经扑向沥日山顶那绵绵绿草铺就的草甸。
“唉哟……”青草的气味钻进她的鼻子,柔草淹没了她的痛呼。曾弋人生中首次以五体投地的姿态,摔在了沥日山顶的草甸上,将青草压出个端端正正的“大”字。
青桐站在远处,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他身侧站着一个布衣人影,穿着一双布鞋。
等曾弋终于从七荤八素里回过神,慢吞吞地撑起身子,才发现站在远处不敢动弹的青桐。
和他身边的乐妄先生。
“先生……”她赶紧拖着摔得快散架的身子坐起来,毕恭毕敬地行礼。极乐蹲在她脚边,安静如鸡。
乐妄先生手中拿着一把剑,暗金色剑鞘,剑柄呈黑金色,此外并无饰物。曾弋从不曾见先生佩剑,今日所见,也不知是何方名器。她突然想起划破黑雾的那一道金光,于是不由得又抬头瞧了一眼那把剑。
“此剑为飞鸣,闻妖气而动。”先生道。
曾弋明白过来,刚才是先生带飞鸣赶到才救了她。她的头不由得往胸前埋近了些,只道:“先生,弟子知错了。”
“何错之有?”
“不该擅改符咒。”
“还有吗?”
“不该遇妖邪却不求救,擅自行动。”
“哦。”
“不该……”曾弋搜肠刮肚地回忆了一番学堂的规矩,准备再给自己安几个罪名,早课的钟声却已经响了。
“先去上课吧。”乐妄先生站在原处,“晚课后将你今日用的符咒带到书房来。”
曾弋应声是,垂着头站起来,又听先生道:“明日开始,面壁三日。”
“是。”
她期期艾艾地拖着生疼的腿下了山,回头还能望见先生背负双手,望着山头浮云。
***
当日午膳时,殷幸便知道曾弋被先生罚了。他瞧着曾弋,脸上毫不意外,是那幅曾弋十分熟悉的、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你真可以,曾令君,你是沥日堂有史以来第一个被先生亲罚的人。你真厉害,厉害透了。”
曾弋心不在焉地夹着盘中黄瓜丝,放了一筷子到身旁的极乐面前。“殷幸,我上次问你,沥日山也会有妖邪出没吗,你还没回答我。”
“我答了啊,怎么?不记得了?”
“……”曾弋想了起来,殷幸答的是“我看你有可能成为沥日山第一煞”,“行了,说正经的,有没有?沥日山不是有结界吗?”
“对啊,”殷幸不以为意道,“什么妖邪活腻了,才会到沥日山来找死?”
曾弋闻言不语,耳中仿佛又响起那个黑影森冷渗人的声音。
——去吃。
它们不是来找死的,它们是来找吃的。
吃人吗?那个地方是哪里?那些人……地上那些人,都是被吃的吗?神鸟去了哪儿?极乐神君……极乐神君还在吗?如果还在,他又去了哪儿?
他为什么……没有守护他的信众们?
五谷堂里的同门们用了饭,三三两两地出了门。夏日的沥日山清幽安静,山风中有凉意,荷塘中已经开了满塘荷花。曾弋早前种下的玉芝,开出的荷花早已尽数摘作炼丹课堂原材料,万续丹便是她用玉芝炼成的——此法还是受了哪吒以莲藕重塑神躯的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