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32)
她伸手向已经呆住的周沂宁道:“符纸有吗?笔呢?”
周沂宁手忙脚乱地将乾坤袋头朝下一抖,纸皮人跌了一地,中间夹着一沓空白的符纸。他又从袖口中掏出一支丹砂毛笔递给曾弋。
丹砂毛笔摘了笔盖,笔尖便在空气中迅速柔润。曾弋无暇观赏,拿了便往黄符上刷刷数笔,绘了个之前留给李沂世的“追影符”。
会不会出岔子,现在先不管了。碧勒镇一行,已经过去四天,若是他们被厌神拿住了,若是他们被厌神拿住了……曾弋的头脑里乱哄哄一片,脸色白得像纸,只觉得周身冰凉,如入冰窟。
“沂人,”冰冷的指尖绘完追影符,曾弋稳住声音开口道:“你执剑护法,沂均、沂世,抓稳了。”
她一手将坐凳上的三个小东西往怀里一揽,一手燃起手中符咒,随即集中心力道:“追!”
耀眼的白光在落魂坡下突然绽放,惊飞了山鸟。一辆奇怪的牛拉马车消失在绿柳荫浓之处。
……
嚓——
呜呜——
一阵怪风突起。黄沙漫卷,烟尘蔽日,间有惊呼声传来,沙粒打在刀剑上的颗粒声依稀可闻。
沙沙——
风声渐息,浮尘缓缓落下,一望无垠的沙丘上,突然从天而降一辆牛车。
少年的惊呼声伴着牛车一同落地。片刻后便见那驾车的人抖落一身沙尘,打雷般的嗓子吼道:“周沂宁,你鬼叫鬼叫什么?!”
一名执剑青年已经轻捷地翻身落在黄沙之上。少顷便见车帘拉开,钻出一个脸色发白,发髻凌乱的青衣少年。
曾弋紧随其后,翻身下了车。一见这黄沙漫漫的景象,不由得有些吃惊。突觉脚下沙尘一动,便听见有微弱的声音响起,像是捏着鼻子说话:“我说,仙君,能不能劳驾先将这车驾挪一挪?”
谢沂均循声一看,发出一声“我靠!”
只见沙丘中似乎“长出”一颗头颅来,满面风沙,须眉皆黄,一双眼睛被风沙迷得睁不开,只能将手笼在鼻前,艰难地发了声。隔着黄沙,隐约可推测那车轮正压在他肩头。
这真是太不巧了。谢沂均赶紧用鞭子戳了戳那陶醉于苍莽黄沙的青牛,将沙中人的肩膀给让了出来。
“劳烦再……再往前挪点……”那人口中似乎吃了口沙,含混不清地继续道。
于是勤勤恳恳的青牛又将牛车往前拉了半步。
“哎……呸……出来出来了!”那人连呸了好几下,“天降青牛,青牛!老君显灵啦!!”
只听得“哎呀”“呼”之声迭起,转眼便见黄沙中呼啦一下冒出了若干脑袋,都在不住地抖着头上脸上的黄沙。
那人又连呸几下,高声道:“老君显灵,我们有救啦!”
周沂宁定在原处,半点不敢挪动,生怕再踩到什么。柳沂人一向只有在捉妖时才显出几分生动的脸上,此刻满是茫然的诧异。谢沂均安顿好青牛,翻身下来,一手按住腰际长刀,犹疑止步。
沙中“长出”的头颅顷刻间“长成”了一个个灰头土脸的人,突如其来地冒出沙丘,将牛车团团围住。
只见那领头之人伸出蒲扇大掌在脸上擦了擦,露出一张虬髯大脸,是个作行商打扮的大汉。身后一干随从,尽皆魁梧结实。只有一个瘦弱文士状的中年男子,站在那领头人身后,正斜着一双眼睛上下打量曾弋一行。
此时天际风烟俱静,万里黄沙间只剩斜阳。两帮人马就这么相互打量,突见那大汉嘿声对着曾弋拜下去,口中道:“仙君在上,请受老夫一拜!”
曾弋后退一步,条件反射般回礼,不明白他这正当壮年的模样怎么就成了“老夫”,却见他伸手在脸上一扯,虬髯大汉转眼变成了个花白胡须的老者。
身后文士阻拦不及,只来得及叫出声:“大……大……伯!”
老者对身后摆摆手,继而道:“夏泽,不碍事,这几位仙君一看就是道骨仙风,你看,还驾了老君的青牛,不用担心。”
“那也不必……”名唤夏泽的文士仍旧不放心地审视了一圈牛车旁的众人。
老者举起右手,止住他的话,只道:“诸位仙君,老夫姓封,此番带家中子侄路过此处,却因风沙被困,迷失前路,还请仙君慈悲,带我们出此困境。若是能出此丘,到得城中,小老儿必有重谢!”
曾弋左右看了看,谢沂均与周沂宁皆指望不上,柳沂人更是远在牛车另一边,只能自己开口。她心中焦虑,语速便有些快:“封老伯不必客气,请问您在这风沙中困了几日?可曾见过其他人?”
封老伯略一思忖,道:“我们在这风沙中迷失已有三日,不曾见过其他人。不过……”
他转身看了看身后,对家丁中一个面目敦厚的青年道:“冬晖,你那日说见到了什么?”
那名叫冬晖的家丁便略向前迈了一步道:“禀大……老爷,那日我们进这沙漠前,我曾见有白光闪过,随即便有几个影子落在沙丘边缘,其中似有一只大鸟。”
曾弋心头猛跳,忙问:“这位大哥,可看清楚是几个影子?”
冬晖皱眉想了想,道:“一开头或许是三个,后头就……”想了片刻,他抬起头,对曾弋抱歉道:“有点远,看不太真切。”
“你确定其中有一只大鸟?”
“这个确定。”冬晖点了点头。
曾弋悬着的心终于缓缓地落了地,看向冬晖所指的方向。
那不是沙丘边缘,而是充满未知的黄沙深处。
☆、鬼市
曾弋迈步欲行,突然想到一事。她将柳沂人等三人召集到跟前,问道:“掌门和沂世身上,有没有带着你们的东西?”
周沂宁挠了挠头,表示掌门和二师兄对他的纸皮人虽认可,但还不到随身携带玩耍的地步。谢沂均的生活里除了长刀、青牛和花花草草,再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柳沂人更不必说,他整个人仿佛只为三个字而动:有妖气。
追影符将他们送到此处,可见此处便该是掌门和沂人跌落的地方。冬晖在进入沙漠前看到的“沙丘边缘”,其实并非边缘,以他目力所及,根本望不到边——这本该是行经沙漠必备的常识。
一念至此,曾弋不禁有些奇怪:“老伯,您这一行途经沙漠,却不曾请个向导吗?”
封老伯捻须笑答:“仙君敏锐,向导也是有的,只怕是被风沙迷了眼,又被老君显灵给吓到了,一直不敢出声。老白,你来——”
一众家丁往旁一让,便闪出个身形瘦小,略显佝偻的老人,看着约摸六十来岁,一双眼睛在风沙侵蚀下,已略有些浑浊。他朝曾弋行了个礼,瑟缩道:“小人给仙君请安。”
曾弋心知自己虽说算起来有快两百岁高龄,如今看着却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这位老向导称她一声“仙君”,也不过是借了封老伯的面子,于是连忙伸手将他扶起来,一触及他手腕,心下便一惊。
他有一手臂触之如木棍,光秃秃、硬邦邦,与另一手臂正常的温度和触感截然不同。再定睛看他手掌,果然有一手用绷带绑得极为严实,让人想起躲在极乐神像身后的梁万千。
向导老白像是察觉了她的异样,更不自在,垂目低首道:“仙君勿怪,小人早些年在沙漠里遇了险,受了点伤,所以这手便与旁人……有些不同。”
曾弋心道,这沙漠中果然有古怪。便含笑点头,说声:“不容易。”随即指了指脚下,道:“您可知此处为何处?”
老白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封老伯,便听封老伯道:“你知道些什么,都告诉仙君。”
老白嗫嚅道:“若……若小人没有看错,这一带便是……黄沙鬼城。”
曾弋举目四望,只见茫茫黄沙,起伏绵延。碧空中仅有一轮烈日,此刻正是午后,一片耀目金光,照得四下刺目。远方天际蔚蓝处,隐约可见氤氲水汽。
没有半点城池的痕迹。
追影符不会有错,若是真落脚在此,要么是陷入流沙,要么被什么东西抓走了。身陷流沙,以掌门的功力,定然能带沂世脱身。如今看来,极有可能是被困在了某处。
“黄沙鬼城?”周沂宁奇道,“这里曾有座城?”
老白道:“是……也不是。说有座城,其实见过的人极少。都说‘日见鬼市,夜逢鬼兵’,传说这鬼城便是一百多年前战死的士兵们鬼魂居住的地方,每月至阴时刻,便会出现在沙漠中。也有人说此地原为无诸古城,一百多年前城中曾现神女,城中人祀奉不周,便天降流火,将全城烧了个一干二净,只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城池,由此便成了‘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