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20)
沿着这些狼藉看过去,便可见长街尽头有一道黑色身影,正缓缓行来。
吵归吵,酒家店主仍是宅心仁厚地将那负剑大汉和两名女子扯进了店内,躲在合了一半的门板之后。曾弋跟风岐站在风筝后,边上还有个举着糖画的周沂宁。
“什么鬼?”周沂宁愣了半晌,好像才记起自己手里的东西,一边问一边嘎吱地咬了一口。
仿佛从地下传来个悠悠的声音:“不是鬼……”
曾弋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原来是蹲在一排风筝架背后的店主。他那也不是蹲,而是搞了个小马扎坐在架子后面,高度正好,既不暴露他的存在,又不影响他查看局势。
风筝店店主坐在小马扎上释疑道:“此人名‘乌衣怪’,不是鬼——却比鬼还凶,闻不得血腥气,一闻到就要发疯伤人。”
“怎么没将他锁起来?”曾弋问道。
“锁不住的,早些年消失了一阵,听说是有位仙君将他制服了,大家都过了段安稳日子。哪知道一个月前,他他他,又出现了!”
曾弋心中一动,一个月前……难道这就是那传说中无影桥上无名妖本尊?便接着问道:“官府不管吗?”
“不敢管啊,那些刀口吃饭的,个个身上都是血腥味,一靠近他他就发疯,要不是有人拦着,那几个兵爷早就没命了!”
黑色身影已经缓缓走近,他发髻蓬乱,面色青白中泛着诡异的银光,身上衣服破成条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一路走来,似有金属哐啷相击之声,也不知是从何而来。
众人呼吸随着他的步履而收紧,只盼着他快快走过自己跟前。不料那鹑衣百结的身影却在碎裂于地的酒坛前停住了脚步。
酒家门板后的三人脸色刷然一变。负剑汉子似要跳出来,却被店家死死拦住。
曾弋原本以为他是被酒香所吸引,却见他僵硬地蹲下,又俯首凑近一处碎片嗅了嗅,动作看起来十分迟缓,神情却有些可怖。
不妙,有血。曾弋心道。正在此时,刚才被捂住嘴的小儿不知怎地挣脱了家人的大手,一时间大口抽气,瞬间哭出声来。
刚才慌乱间,这小儿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被那酒坛子碎片割破了掌心,憋了许久,又痛又惊又怕,再也忍不住,便号哭不止。
街中之人又僵直地站起身,发出着魔般的嘶吼声,便要向那小儿躲藏处去。人群爆发出一阵尖叫,躲在小儿附近的人呼啦一下全奔逃开去,只有那小儿父亲还抱着他,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小儿经这一吓,哭声变成了抽噎,圆睁着双眼看着渐渐逼近的身影。
“快跑!”一道身影从旁斜扑出来,紧紧抱住那破破烂烂又凶性大发的人。曾弋收回了伸进袖袋的手,定睛一看,却是梁力千。
他额上的伤已痊愈,手还是干瘦,却已经恢复了正常肤色。那父亲已腿脚发软,被梁力千一吼才拼命撑起身,挪出几步。只可惜那乌衣怪凶性已发,又岂是一个瘦弱的梁力千控制得了的?眼见他双手如爪,就要往小儿身上劈去。
曾弋指尖已触及袖中浮生鼓,踌躇间忽听身后风岐道:“他已是非人之物。”顿时不再犹疑,取鼓便击。
空旷的街道上响起了两声急促的鼓响——咚咚!
梁力千怀中抱着的人顿了顿,挣脱了他瘦弱的臂膀。鼓声随后变得轻捷灵动,像脚步点在草尖,又如风声马蹄声交汇,盘旋向前。那人泛着银光的青白面颊竟变得红润起来,他摇摇晃晃地走回大街,循着鼓声而来。
周沂宁嘴里含着尚未嚼碎的糖画,含混不清地喊了声:“西——叔?!”
曾弋边敲边退出风筝店,引着街中僵直摇晃的身影向人烟稀少处去。谢沂均反应过来,打前去探路,曾弋便循着他的指挥,一路将那凶神引向西边小巷。
风岐和周沂宁一左一右地跟在那凶神身后,以防他突然暴走伤人。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个一瘸一拐的瘦弱身影——正是梁力千。
无人小巷左右都是高墙,前后并无闲杂人等。曾弋停下脚步,引着他一点点挪近,左手指尖点着鼓面,右手从怀中抽出一张纸符,啪地一下贴在他额头上,随即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那凶神被定在原处,脸上红润褪去,神色间竟流露出些许仓皇落寞来。他低头看着曾弋,眼珠黑白分明,却并无神采,看上去比周沂宁的纸皮人好不了多少。
不是,这双眼毫无灵智,不该是那无名妖。
曾弋上下打量片刻,一时不知该将他如何处置。此物虽无灵智,却有人形,想来应有主人,若是将他收了,主人不知,不免惹麻烦;若是放他去,接下来发作起来也是麻烦。
却听风岐道:“四弟,你那纸皮人可带在身旁?”
曾弋眼前一亮,是了,既是非人之物,暂且封在纸皮人中即可。既方便主人寻来物归原主,又不怕他再去伤人,两全其美!
周沂宁闻言,从乾坤袋中挑了个最为结实的,便要将那凶物收纳进去。巷口突然同时响起两道声音,其一道:“且慢——”
另一道则唤了她一声“曾姑娘”——这声音曾弋熟悉得很,正是被她伤碎了心的九叔殷九凤。
曾弋闻声便转了头,却见巷口站着好几道身影。酒家门口酒名论战的主角悉数到场,站在巷口靠左的位置。殷九凤头系玉绳,身着白衣,腰悬玉玦,负手站在巷口右边。
而他身侧,站着个容貌端肃的青年,长相与九凤颇有几分神似,旁人若不清楚,定然会将他当作九凤兄长——曾弋自然不会犯这错误,毕竟跟他认识了一百八十年。
正是殷幸。
“晚辈薛天煞,见过殷宗主!”负剑大汉终于找到机会开了口,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黄衣女子和白衣女子纷纷行礼,脆生生地道:“晚辈申屠嫣然——”
“晚辈杜兰叶——”
“见过殷宗主!”
殷幸目光遥遥望向曾弋,神色间似无波动,只是淡淡点了个头。曾弋将浮生往身后掖了掖,背在身后,跟着众人行了个礼。
他听见鼓声了吗?
☆、无影
曾弋正盘算着怎么脱身,听见申屠嫣然的声音又响起来,当下一阵气闷。
只见她向前一步,指着被定在原地的乌衣怪问道:“诸位准备怎么处置他?”
曾弋斟酌片刻,答:“他灵智未开,只能暂收物中,留待主人来寻,便原样奉还。”
“收入何物?”
曾弋看了周沂宁一眼,周沂宁会意,扬了扬手中纸皮人道:“此物。”
申屠嫣然点点头,又道:“若我没听错,刚才的引着他过来的,是一段……鼓声?”
十个壶里九个开,她偏能精准地拎出没开的那壶。曾弋在心底叹了口气,道:“是。”
申屠嫣然露出仿佛破案一般的了然,继续道:“近日听闻姚氏祠堂突遭妖物入侵,那妖物身怀山河鼓,将祠堂冲得七零八落,收走了祠堂内残存的魂魄……”
她盯着曾弋,徐徐道:“不知姑娘的鼓,跟这鼓,有什么关系?这要带走的非人之物,与姚家,又有什么关系?”
曾弋被这推论惊得瞠目结舌,简直想鼓掌。溜是溜不掉了,躲也躲不过了,除了硬着头皮面对,别无他法。
申屠嫣然虽然将她钉死在此,却也让她豁然开朗——为何仙门中人会打堆儿地往碧勒镇跑——要么是有人告诉他们山河鼓重现,人皆欲得之;要么就是有人将姚家的秘密掀了开,传闻中失传的娑婆引也许还有存世。
杀不了妖,得不了鼓,能沾一滴仙酒也是好的。就算连仙酒也沾不上,最差也算来这碧水河边的碧勒镇游历一番了。
“没什么关系,”周沂宁先开了口,“我师叔的鼓,名为浮生,乃我太荒门所制,与那山河鼓并无半点关系。”
申屠嫣然闻言道:“原来是太荒门前辈,失敬!”言语恭敬,神色间却并无恭敬之意。
风岐轻轻嗤声,抱手而立。周沂宁简直忍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曾弋心知这姑娘只是稍微认死理了些,并非故意针对她,于是温声道:“不必多礼,眼下正好云门殷宗主在此,不如我将这物收入纸皮人后,交予殷宗主暂管,待他主人寻来,便由殷宗主亲手交还,可好?”
申屠嫣然与身旁的顾兰叶对望一眼,点点头道:“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