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141)

“你真的不在意我……”

“不在意,”曾弋打断他,似是不欲多谈,“我说过,等打赢了黄沙城那一仗,有话要问你,你还记得吗?”

风岐被曾弋抱住肩膀,像是变作了个任人拿捏的玩偶,只瓮声道:“……记得。”

“那我现在问你,”曾弋微微松开了他,向后靠了靠,与他那双蓝黑凤目相对,“你可……”

“殿下……”风岐的发丝上像是重又跳跃起了火焰,他埋头看着曾弋泪光闪动的双眼,“殿下,不必问……”

他埋下头,温热的唇带着熟悉的气息,像一股暖流将曾弋包围起来。曾弋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袍,在这个既轻盈又郑重、既热烈又克制的亲吻中,轻轻地闭上了眼。

原来他,都知道啊。

不知何时,风岐已将她抱在怀中。曾弋双颊红胜桃花,在风岐将她抱出念湖湖底时,恨不能将头藏进他的衣襟之中。

殷幸早已不知去向。太荒门众人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见二人跃上岸边,齐齐叫道:“师叔!神君!”

这般整齐划一的反应,简直大大出乎曾弋预料。她抬头一看,当下吃了一惊:“掌门师兄?您怎么……来了?”

乐千春正背手站在一旁,面色十分难看。在他身后不远处,还站着正假装四处看风景的桃姬和金翁。

“我不该来?”师兄的架子摆出来,语调自然也严厉起来,“还是来得不是时候?”乐千春尚不知风岐来历,只道殿下久居轮回台,生怕她一不小心就给人,哦不,给这鸟妖骗了去,当下便拿出掌门师兄的样子唬起人来。

曾弋拍了拍风岐的胳膊,示意后者放他下来。风岐微微弯腰,将曾弋放在岸边平坦的沙土地上。她站直了身子,脚踝已经察觉不到痛,像是从没扭伤过。

“师兄,”曾弋对乐千春微微行了个礼,“令君如今在这世上,算起来只有你一人是长辈。我与他……从两百年前便已有了缘分,从今往后,从今往后……便不愿分开了。”

风岐握紧了她的手,一双凤目中似有波光闪动。

“他是什么来历,你心中清楚?”乐千春道。

“我信我所见。”

“若他有心欺瞒?”

桃姬和金翁闻言便道:“乐掌门,我家神君怎会欺瞒?!”

“我亦无悔。”

几乎就在同时,风岐也开口道:“我对殿下,绝不欺瞒。”他执起曾弋的手,接着道:“待此间事了,我必……”

宛若平地一声惊雷,一阵轰鸣声传来,打断了风岐的话。脚下平地连同整座城一起摇晃起来,众人举目四顾,只见申屠城四周烟尘弥漫,隐约有城墙垮塌之声不断传来。

念湖湖底在大地撕扯之下,似乎裂开了一道口子。咕嘟咕嘟的水流从中不断涌出,湖水很快漫过起伏不平的湖底,淹没念湖堂残余的基座,逐渐汇聚成新的湖。

城主府也摇摇欲坠。众人耳听得“吱吱嘎嘎”一阵巨响,循声望去,就见一根房梁夹着数不清的砖头瓦砾,摔落到堂前的青砖石上。

“血阵已破,众魂归位。”乐千春在轰鸣声中淡淡道,“万物复归本来面貌,这城主府也一样。”

闷雷般的响声持续传来,整座申屠城像是一头睡醒的狮子,正在试图抖落身上残留的尘灰。四周城墙尽数垮塌,城主府中屋宇,也随之垮掉了一间又一间。

看来湖底的一切皆是幻象。曾弋揉了揉眉心,许多谜底,只怕还要从这烟尘四起的城主府中寻。

偌大一座城主府,此刻已塌了一半有余,举目四望,皆是一片触目惊心的凌乱之状。府中人早在异象初现时便已席卷细软,混入奔逃的人群中出了城,此刻便只见满地狼藉。此刻她就算想找个人问路也找不着,更别提让人带她去见城主了。

此情此景,倒是跟从前一模一样。曾弋心中暗暗叹息,跨过一段被房梁砸碎的围栏残迹,沿着整座城主府的中线朝前行去。

有人!她看见残留的廊道间飘过一片白色衣角,当下疾步追逐而去。那人的身法极快,又对这府中布局极为熟悉,曾弋发足狂奔,竟没追上。

她在横七竖八的房梁与窗棂组成的迷魂阵里失了方向,回身一看,就连刚才一直跟在身后的风岐也不见了。

好死不死,关键时刻偏偏遇上了她这个路痴。申屠家修筑这宅院时,不知是出于安全还是出于风水的考虑,将阖家大院修成了座迷宫般的屋舍,看着平平无奇,真踏足进来,还颇有些奇门遁甲的意思。

若还是原本奇门遁甲的规制,曾弋倒也不怕。只是如今这一半垮了个干净,一半摇摇欲坠,便是先生在此,估计也辨不出个东西南北。

难道这也是幻象?

一念及此,她倏地收住了往前的脚步,站在一堆废墟之间,凝神静听。

天地远阔,耳中只有风声杳渺。片刻后,便听前方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咳嗽与低语声。

“你……你作甚么?!”一个声音怒气冲冲道。

“……”并没有人回答。

“你我之前说好的,如今竟翻脸不认人,裴家怎会有你这样的……唔……”

“我这样的什么?”裴再思的声音冷冷道,“城主大人,你我所求各异,如今事败,自然各奔前程,难道……你还要我也为你那宝贝女儿赔命不成?”

“既如此……又为何……夺我……”城主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痛苦,一字一句颇为费力。

曾弋来不及细想,疾步穿过回廊中的瓦砾与木梁,朝两人声音的来处奔去。

回廊尽头,塌了一角的厅堂中传来了裴再思的声音:“夺?这是你的吗?这世上哪有什么东西真的属于谁?啊?难道不都是谁抢到了,就是谁的?”

“唔……”申屠城昔日的城主看样子已经说不出话了。

她循声到了一处大门洞开的房前,一脚踏了进去。

日光穿透犬牙参差的屋宇,投下数道利剑般的白光。屋中光线昏暗,空气中的浮尘在那几道白光中清晰可见。隔着漂浮着尘埃的白光,隐约可见厅堂内有两道一高一矮的黑影。

等双眼略微适应黑暗后,曾弋方才看见,那高的是坐在轮椅上的裴再思,而矮的,却是以一种近似于半蹲半俯的姿态,蜷缩在裴再思轮椅前的申屠城主。

此刻他看起来,半点也无那日在城主府门外见到时的精神气,像是什么支撑着他的东西被抽空了般。

“我的东西被抢走了,谁又能还给我?!”裴再思一手抖动纸扇,纸扇边缘便化出一道寒光,朝申屠昊的脖颈挥去。

曾弋心下大骇,正要上前阻拦,忽听屋顶上轰然一响,适才过道中见到的白色身影从屋顶飘然而下,手中长剑架住了那道森然的寒光。

她的动作真的很快。难怪追不上。

“兰叶啊,”裴再思一招未能得手,催动轮椅朝后退开数丈,“怎么?要救你的杀兄仇人?”

杜兰叶剑尖指着地上的申屠昊,迎着裴再思站定,淡淡道:“血阵一事,城中人已尽得知,如今恨不能人人啖其肉,你若这么将他杀了,岂不便宜了他。”

“言之有理。”裴再思点点头,“那他就交给你了。”约莫是已经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只听“刺啦”一声响,裴再思连人带椅腾空而起,撞破房顶而去。

屋外天光乍泄而入,映出屋中沾着灰尘、绘着族徽的帐幔,和一个供奉着神像的供桌。红烛微光如豆,瞧着仿若鬼火。这可不像是祭坛该有的样子。

供桌前,杜兰叶已将长剑入了鞘,一步步走到申屠昊跟前,看样子是有话要与他讲。

沉寂片刻的申屠城中,突地又有轰然作响之声传来。曾弋心道一声不好,说不准是刚才跑路的裴再思又搞了什么鬼,于是赶紧抽身穿堂而过,打算先将申屠昊与杜兰叶放在一边,出去探个究竟再说。

回廊光线明亮,曾弋跑向声音来处,突然感觉眼角有一抹黄影闪过。她倏地收住脚步回转身,在摇晃的屋宇与洒落的尘灰间,看到了一个靠墙而坐的少女。

是申屠嫣然。

曾经眉目骄矜、神采飞扬的黄衫少女,此刻发髻凌乱、双目通红,灰头土脸地缩在墙角边,手中长鞭早已不知去向。

刚才她也一直在这里?

曾弋朝她走去,还没走近,就听见她开了口:“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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