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雨+番外(25)
否则像母亲,女强男弱的家庭组合固然备受鼓励,但结局总是不堪,像许欢,擅自给自己一些无所谓的压力和责任,把自己关进没出口的房间。
后来他才想明白,他当时总想逃离这个家,不单单是因为许欢生病,还因为他们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许欢的病将这片阴影暴露出来。
魏尤的出现,打破了家里压抑的氛围,许欢脾气越来越温和,家里似乎又回到了许欢生病以前,许时也愿意多待在家里。
母亲的注意力,除了工作和许欢的病情,又多了邻居家的情况。虽然是隔辈之人,段辛茹和魏尤的姐姐非常聊得来,周末的时候,俩人时不时串个门。
好景不长,没过多久,许欢就无法正常上学了,寒假的时候,许时也成了医院的常客,开始了望不到头的磨折日子,所有人都在用强颜欢笑掩盖悲伤和痛苦,包括许欢。除了魏尤,那个女孩子将家搬到了医院,每天待在医院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
周围的人都很喜欢她,许时经常看到隔壁几个病房的病人在许欢病房外面溜达,尤其是那个小女孩。
晚饭后,妻子在家里各个角落折腾,掀开客厅角落的钢琴布,试着弹了几个音。
“傻崽,你还会弹钢琴。”
“那是我哥的。”
“你还有个哥哥啊?”
是啊,我还有个哥哥,他在最好的年纪离开这个世界。
许欢去世之后,许时最开始感到一阵轻松,然后是虹吸一般铺天盖地的懊恼悔恨和痛苦,最后只剩下思念,漫无边际的思念。
那些刻意遗忘的美好的记忆一一浮现,被只比他大两岁的许欢照顾的温暖在心脏回旋,被母亲的强大和许欢的懂事保护着的快乐。
他不是任性,也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意相信,相信残酷发生在他的哥哥身上,也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无措地是习惯了被给以的他不知道,不知道做些什么才好。
于是只剩本能的逃避。
最难熬的那几个月,他想起无意间看到自家哥哥为魏尤弹琴,于是他也磕磕绊绊地练习钢琴,尤其是无意间中发现魏尤还会从家门口下楼的时候。
只要在家的日子,许时都起很早。
后来魏尤就毕业了,离开了这座城市,许时也是在那个时候,下定决心,离开这个伤心地,段辛茹对于他的决定不置可否,哥哥的离开对母亲的改变很大,比起作为他们哥俩的母亲,她现在更像段辛茹自己,一如家庭相册里哥俩未出生前的模样。
“对啊,不过他生病去世了。”
将手边的家庭相册收起来,站起来的时候,没注意到有一张照片从相册中滑落,落在巨大的垃圾袋中。
“我弹琴给你听吧。”许时抽出琴凳,从生疏到流畅,总算是将曲子弹完整。
“等回去我们也买一台钢琴吧。”鲁鲁忽然说。
所有的行李打包完毕,快递还有半个小时才到,鲁鲁在给房子拍照。
许时借着丢垃圾的由头,下楼走一圈,站在垃圾房门口,最近搬家的人特别多,可透视的焚烧炉内火焰熊熊燃烧,将垃圾丢进去,没系紧的袋口在半空中松开,垃圾纷纷扬扬,许时瞅见照片,那是许欢和魏尤的合照,俩人坐在病床上,一个哀毁骨立,另一个憔悴瘦削,实在不上相,看起来像历史课本上的病痨鬼。只是眼睛里的温柔,穿过摄像头,击中许时的心脏。
许时伸出手去,想要接住照片,隔着厚厚的炉壁,于事无补,照片落入火焰里,火舌眨眼间就将许欢和魏尤的面孔吞噬。
鼻子一酸,许时不停转动打火机的手顿住,那种迟来的痛感,许欢离开时,没有流出的眼泪,在经年之后,终于落了下来。
在垃圾房边抽完一整根烟,许时踢踏着脚步慢慢往回走,周围的居民几乎都搬走了,没有了人气,建筑群一下子黯淡下来,染上颓废的色彩。
回去的时候,段辛茹正在写信,收件人是魏尤。
许时选择的城市,四季分明,城市化程度不高,生活节奏慢,适合养老,段辛茹适应得很快。不但没拉下园艺爱好,还将编织艺术进行到底,生活过得格外充实,别人家是儿媳妇嫌弃婆婆管得太多,他们家,许时常常收到鲁鲁的告状,抱怨母亲没空理她。
鲁鲁最近怀孕了,为了迎接新生命的到来,只能在家里无所事事地待着,段辛茹女士生活管理极其严格,在精神上却奉行独立自主的精神。
才有了告状这一说。
晚饭时间,最近鲁鲁养成了吃着饭看电视的习惯,段辛茹出于对儿媳妇心理关怀不够的愧疚,放纵这个恶习,于是全家人陪着她看那部叫做《光芒万丈的你》的过时网剧。
“这部剧的女主角是最近获得了演艺界的诺贝尔奖,引起极大的关注,以前拍过的影视剧再次翻红,这部剧就是她的处女作。”鲁鲁兴致勃勃地介绍。
许时跟着听了几天,对大概剧情有所了解,故事很简单,就是一个普通的阳光少年,喜欢弹钢琴,长相帅气,性格完美,从高中到大学,一路顺顺利利,美女环绕,成绩拔尖,哥们三五个,友谊长久的爽文模式。电视剧已经播到结局,女主角怀孕了,男主笑着弹了一首曲子庆祝,父母在侧,朋友发来道贺,Happy Ending。
手机不断在震动,点开,朋友发来祝福。许时转头看了一眼电视,男女主角紧紧拥抱在一起,周围的人带着笑意鼓掌祝福。
接着片尾曲响起,幸福的结局,却是一首很伤感的音乐。
若你尚在,我都可以不要,即使身旁人不是我,你幸福就好。
鲁鲁在旁边吐槽,妈呀,这个片尾曲也太不搭了吧。
接着换了一部剧,还是同一个女主角。
许时一家当时都没有去画展,后来魏尤也没再联系他们。但许时隐隐约约知道,魏尤现在是业内小有名气的画家,只是深居简出,很少有人见得到她。就算当时他们去了,也未必见得到魏尤。
城市灯火辉煌,许时一家三口,只是其中很普通的一户,跨过高山,又是另一个城市,那里有其他的平凡人,比如在看胡蝶采访的梁诗涛,正和老婆感慨这个高中同学的际遇,嘴里大呼酸了酸了,同人不同命,然而面带微笑,眉眼间都是幸福。桌上是一封请柬,白桦和胡蝶。
“唉,老婆,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们班有个学画画的同学,她有个男朋友,高三寒假的时候,生病去世了。虽然老师把消息压了下来,生怕扰乱同学们备战的军心,但我们班的人还是知道了,大家都装作不知道。”
“那她现在这么样了?”
“挺好的吧,前年你不是和我一起去看过一次画展,就是她的首次个人展。”
“那就好。”
是啊,那就好,大家都在不同的地方,幸福着,以不同的方式。梁诗涛拿起请柬,拍了一张照片,打上马赛克,发到条朋友圈,有情人终成眷属,有情可终老。
有情可终老。
第 20 章
几年没见,斯塔城变热闹了,到处都是慕名而来的旅客。
魏尤在阳光灿烂的下午到达褚村,村口的步行街还是原来的样子,长安酒馆的旗帜在风中飞扬。
熬过了一个季节,没等到许欢的第十三封信,魏尤毅然决然放弃一切,回到这里。
转车的时候,魏尤特地去了一中一趟,熟悉的图书馆,没有变化的座位上,仿佛还残留着许欢的余温。综合楼的美术教室里,依旧坐着一群逐梦少年。
卖鲜奶的商店老板娘一如既往地絮絮叨叨,自来熟,提到一中搬迁的消息,这一片都要被拆除。
她想问,那榕树会被砍掉吗?
但她没问,她知道答案,每个人都知道。
大中午的阳光很晒,学区房里静谧如往昔。
魏尤坐在复杂交错的空中长廊中心的亭子里,自动售货机被刷上新的颜色。绿植也随着居民的更替变换了风格。
夏天的天说变就变,大雨落下来的时候,魏尤还是没忍住期待,一直坐在亭子里,坐到雨过天晴,被雨水溅湿的裤脚变干,许欢也没有出现。
她想,她等错地方了。
她是长安酒馆最后一个客人,老板打着哈欠收拾打扫,斯塔城的灯火通明与这里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