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绊(79)
她从七岁起就没再喝过鲜牛奶。
她买吃的零食必须要一式两份,因为弟弟也要,有时候忘记了,他们也会责怪。
说她自私。
这个词在沈渔看来非常严重,所以虽然这个词不常出现,但被说出口的每一次,都对沈渔是个很大的伤害。
弟弟感冒,不能吃辛辣的——她怎么知道感冒不能吃辛辣的呢?当她把买好的辣条带回家,却不会被夸奖,因为她:“不懂事。”
小孩子不宜吃太多冰,但沈渔怕热,也喜欢吃冰棍,爸爸就去批发市场给她买了好多回来。
但吃的时候要小心些,藏着吃。因为:“你不要拿着根冰棍到你弟弟面前显摆,到时候他又要吃!”
沈渔吃一根冰棍能快乐得忘乎所以,经常叼着一根就从卧室出来,或者弟弟从门外突然闯进。
但受责骂的只有她。
吃什么,都总得考虑另一个。
好吃的不能吃太多,还得给弟弟留着。
但她要是没在家,好吃的被弟弟吃完,爸妈却不会说什么。
因为:小孩子嘛。
长身体。
沈渔忽然开始难过起来。
直到上初中,她对爸妈的态度都比以往冷漠了很多——她其实也不确定。
因为她爸妈根本就没察觉到这个大女儿好像不怎么爱在家里说话了。或许是因为沈渔表现得不太明显,或许是因为,沈渔她爸妈就没关注她。
小孩子嘛,还小。
所以分走些关注,也不是没有理由。
直到上初一那个暑假,沈渔爸妈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争吵。
沈母想要出去工作,但家里实在顾不上,就要求沈爸得和她一起分担家务。
沈爸不乐意,觉得自己赚的钱多,工作已经很累了,怎么能要求他回家还要干活儿呢?
两人因此起了争执,甚至一度闹到要离婚。
沈渔就是在那个时候改的名字,改成了:陈沈渔。跟她妈姓。
在将近一个月分房睡的夜晚,沈母会无数次的在黑夜里告诉她:“小渔,爸妈要离婚了,以后你就跟妈过。”末了,还常常会补充一句,“妈妈就只有你了。”
沈渔却在黑暗里暗自高兴。
因为那句“只有你了”。
好像全世界都消失,妈妈没人再去爱,只能爱沈渔。
这让她有些欣喜,还有些激动。
但她最后也没有变成唯一,因为她爸妈在亲戚们本着“劝和不劝离”的原则,又给劝和了。
沈母找到一份每日只上半天班的工作,沈父回家以后还是能像大爷般的瘫在沙发上,看电视,顺便给小孩子辅导下作业。
因为:“你们家沈渔这么大了,帮爸妈做点家务,又不是做不到。”
沈渔的名字改姓了陈,也就这样定下来:“反正你儿子跟你姓,沈渔跟她妈姓就算了。”
此外,因为改了名字,在卷子上标着“家长签字”的地方,写上她妈的名字时,总有问题出现。
第一次看到签字的老师,或者问过了沈渔一遍但自己忘记的老师,总要问她:“陈沈渔,你爸爸叫陈美丽吗?”
和刚刚有了小弟弟的时候一样,她不觉得有什么。
她会站起来,在同学们笑她爸爸叫这么个名字的声音里,淡定回复:“我妈妈叫陈美丽。”
老师就说:“哦。那你爸妈都姓陈吗?”
沈渔在后来会很疑惑,怎么这些老师就这么多问题呢?家长签字,签了就行,还问是爸还是妈,家里人都姓啥。
大约是吃太饱吃撑了吧。
以防下次签名的人是她那位姓沈的爸,她不得不解释:“我跟我妈姓。”
老师又问:“那你爸姓什么?”
“姓沈。”
然而这还不是最烦的,最烦的是有同学要问她:“你爸爸死了吗?所以你才跟你妈姓?”
虽然只有一个同学这样问过沈渔。
她自己的爸爸倒是在她小学时过世,从小学到初中,班上只有她一个没有爸爸,总是被大家关注、询问。
这样的特殊导致她在知道沈渔跟母姓的时候,心中一喜,觉得自己也不是“孤军奋战”,她有了盟友了。
但沈渔不会管这些,她只觉得烦躁。
她只会恶狠狠的怼回去。
而最常遇到的问题,则是同学们问她:“你爸妈都离婚了吗?”
或者问:“你为什么跟你妈妈姓?”
沈渔甚至想过要不要在上课前,等同学们都到齐了,直接宣布:“我,陈沈渔跟我妈姓,是因为我有个弟弟,跟我爸姓,所以我就跟我妈姓,懂了吗?”
以后别再陆陆续续拿这么弱智的问题来烦老子。
但她没那个勇气,只能在那学期盼望每个月都会换的那个同桌,已经在别处听说了她为什么姓陈的原因。
直到初一,沈渔的名次都是名列前矛,正儿八经的学霸,老师喜欢,同学巴结那种。
当然,她的成绩一如既往的不用爸妈操心,而且那会儿也没办法操心。
因为她那个同样很懂事的弟弟,在晚上起来上厕所的时候,没开灯,把自己摔了一跤,右脚给摔断了。
沈父沈母竟然很感动,在亲戚来探望的时候会说:“从小就很节约,不开灯就以为能节约电,结果把自己摔了。从小就懂事……”
如果人生是有剧本的,沈渔肯定自己在爸妈的剧本里,担任不了主要角色。
初二那年,据老师说:“初二!千万要管好,这是学生们最容易叛逆的一年,是人生的转折!”
于是整个年级都狠抓看小说的、带手机的、谈念爱的。
每个月每个班,都要不定时搜查教室三次及其以上。
无论怎样,里面都不会有沈渔的东西。
可很快,里面也有了她。
那是在一堂体育课过后,沈渔摆在桌沿的书被前桌掀衣扇风的时候带落到地上,顿时,以那本书为中心,浓烈的香味漫布开来。
沈渔也好奇,还没来得及捡起来,就被前桌先拿到手:“这怎么这么香?”
结果他一翻,一封夹在里面的信从书页间掉落,香味又随之下沉。
一封粉红色的,画了很多瓣桃花花瓣的信封,静静地落在地上,默默的散发着香味。
前桌和沈渔都愣了几秒,谁也没反应过来去捡起来。
此时操场上的同学们都勾肩搭背的回了教室,闻味而来,把沈渔和前桌围在中心,她和前桌之间是那封花里胡哨的信。
沈渔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人群就爆发出一声惊天的“哇——”,接着就是排山倒海一样的欢呼“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身后的人还推推攘攘,要不是沈渔和前桌之间隔了一张桌子,两人得挤到一团了。
与教学格格不入的声潮成功引来了上厕所的班主任,她冷冷的一声:“你们在干什么呢!”就成功止住了欢呼。
沈渔被喊得脑壳痛,此刻世界终于安静,教室里重新能够听到隔壁班的政治老师戴着小蜜蜂,讲得声情并茂的声音。
她内心十分感激班主任的救场。
接着,人群迅速散开,像剥洋葱一样,一瓣一瓣剥落,露出最核心的两个人,以及,还在幽幽的释放香气的,情书。
沈渔的视线随着班主任转向情书,又回到班主任脸上,刚好收到她狠戾的一记眼刀。
偏爱(14)
如果老师的眼神是机关枪,那现在她和前桌都被扫射而亡了。
前桌是个怂货,虽然常在老师背后搞各种小动作,在手机被收后还扬言要“收拾”老师一顿,但他确确实实的,是个怂货。
见到转成严厉凶狠模式的老师,前桌只愣了两秒,比看到情书的反应还快,跟大雨滂沱下疯狂摆动的雨刷器一样的摆动双手:“不是我!不是我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退出C位,留下沈渔和那封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情书,胆颤心惊。
老师走进被人群围出的中心,捡起情书,没留神被那骚气的香味冲得眉头一皱,然后拿起那本还残留了香气的、夹过情书的英语字典。
最后利落转身,留下一句冷冷的“跟我来”,走出了教室。
沈渔感受到了同学们的眼神,她倒是不怎么杵,老师一向优待成绩好的同学,而且那封情书也不是她写的,也不是她收的。
她没有喜欢的男生,当然也没有早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