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绊(58)
他先跟寇怀打招呼:“姐姐。”然后很严肃的对小胖说,“请你不要大呼小叫。”
大胖比小胖要高一些,也更沉稳。寇怀有时候能相信大胖是活过了很多年的人,但是甚至都没办法把小胖当成一个成年人。
“大胖,积分是可以随意写的吗?”她问。
大胖低头想了几秒:“不是的。”
“当然不是呀。”细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此时正倚在门框上,手里拿了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细长的女士香烟,红唇吞吐烟雾。
寇怀虽然对她没感觉,但并不妨碍她对美的欣赏。
她不得不又一次感叹,哪怕是穿同样的衣服,但细烟的神态、姿势的不同,都能有不同的风格。
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美。
她进来前先把烟扔在脚下,把火星碾灭。那支刚燃了一个头的香烟就这样被扔掉,寇怀岔神的想:要是小花在这里,或许又会吐槽她。
她细腰扭动,踏着高跟鞋进来。
小胖皱眉头,转过头告诉她:“细烟姐姐,这是木地板,你的高跟鞋要踏坏了!”
细烟扬起眉头,做了个俏皮的鬼脸:“哟!小个子也会教训人。”
她和寇怀并坐,大小胖在床边站着。
“积分是有规则的。”细烟说,“是不是纪白跟你讲的规则?”
寇怀点头,她捂嘴娇羞一笑,“我就知道咯。”然后肉粉色的长指甲抵到寇怀的胸口,吐气如兰:“这个规则呢,是我定的。”
她挑起一边细长的眉梢:“我还以为他忘了呢。”然后,装得并不高明的“呀”一声,“你晕倒以后,他都没来看你呢。你会不会生气?不过就像这个规则一样,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不在意,但其实呢,还是把规则牢牢的,记在心里呢!”
“你也不要生气哦,你来的时间短,等你以后了解了老板,你就知道啦。”
寇怀大概是被她像刀一样的指甲戳伤了,因为胸口很迅速的痛了一下,然后归于平静。
她说:“你好像戳痛我了。”
然后看她收回顶端平平略有弧形的指甲。
细烟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然后优雅的转过头来,露出半张脸,侧脸看起来也真是人间绝美:“那我走咯,还有人排队等约我呢。”停顿,然后俏皮一笑,状似无奈,摊手,“我都还没有想好该和那个约呢!”
目送她离开,大胖对小胖说:“我们真的要走了。”
“好吧”小胖伸出手来,有些失落的拉住寇怀的手,捏捏她,“我们走了。”
小胖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很舍不得的叮嘱她:“你要好好躺一躺。你应该多休息。”
寇怀睡了个午觉。
一觉睡到下午五点多,快六点的时候门被敲响,办公室的门。
她模糊中还以为是纪白没拿钥匙,问也没问就开了门——
“哎哟!”
寇怀在看到门外人的瞬间,手软得连门也关不上了,只好把脸转到一边,“哎呀,你”脑子里全是刚刚看到的,血肉模糊的一张脸,跟她中午吃的摊大饼一样平坦……
五官都分不清了,上面还粘着些黑色的东西,不知道是啥
门前的人接着就说:“对不起。我好了。”声音柔柔的,怯怯的。
寇怀缓慢的扭过头去看她:有点眼熟。
她心想,估计是来找纪白办案的。但纪白没在,而且,她不是正好没案子么。
寇怀心大,并没多想,就把她迎了进去。
这人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长袖睡裙,拖到了脚踝,脚上也不说穿双鞋。
这人发现寇怀在看她的脚,不好意思的把脚拢到裙子底遮住,有些尴尬的笑:“不好意思。家里人忘了给我烧鞋了。”
寇怀给她倒了杯水,有种自己是这儿的负责人的感觉。
她坐到白裙子对面,问她:“你是有什么事呢?”
白裙子把鬓边上落下的头发拢到耳后,低垂着头,声音小小的,又道歉:“不好意思。我没有想到是您。”
寇怀长这么大基本上还没谁以这样的态度对她。就像一个老乡,求到当大官的亲戚哪儿,想求她办事,但又难以启齿。
这让寇怀有些受用,让她感到了一种担当。
“你说。”她学着低沉了声音。
白裙子还是低着头:“早就听说‘福泽’的名声,我上次来拜访过,但你们老板好像拒绝了我。”
她想了想,似乎是在斟酌用词:“好像这个世上对可怜的人会多些宽容和怜悯,大家痛同情可怜的人。于是我就想,是不是上次说的不够可怜
“其实也不是要可怜。就是,我没有觉得很可怜,只是我很多不明白。
“但是如果我不可怜的话,我就怕没人愿意帮我了。所以我想”她抬起头,像只把小心翼翼的把脑袋探出洞穴查探情况的土拨鼠,“我死掉的样子应该比较可怜。”然后也没个高能预警,直接就给寇怀哗一“变”——寇怀和她坐的近,又看着她,认认真真的听她讲话,所以当白裙子忽然“变脸”的时候,她也没个心理准备,又一次直面血腥场面。
但她只是被突然血腥的场面吓了一跳,只是一跳。然后都出乎她自己意料的,她还凑近了些,仔细看,以为这样她就能被吓到,可是并没有。
白裙子的嘴上染着血迹,嘴角还有残渣,应该是被挤出来的内脏;要不是脸中间暗红的一片,她估计都找不到鼻子的位置;眼睛呢,更不必说了。颜色深的浅的,还有淡粉的
头发被血连住,不似刚刚进来时候的飘柔靓丽。前胸凹进去一样大块,腿折了,森白的骨头露在外面,还粘连着红血丝。
寇怀觉得自己此刻应该要觉得害怕,至少觉得挺瘆人的吧。
她可是连一部鬼片都不敢看的人。
但她又实在是内心毫无波动起伏,又怕被看出来说她是个冷血冷漠无情的人,只好长叹一口气,头偏向一边,摆手:“您还是赶紧恢复过来吧。”
白裙子恢复了原样。
“对不起。吓到您了吗?那您看看,我这样的可怜程度,还行不行?”
寇怀看她:“你怎么死的?”
白裙子一听,似乎有了机会,端正坐好,像个被训话的幼儿园小朋友:“摔死的。”
“别人害的?”
白裙子无可奈何的叹气:“我不知道算不算。虽然经过我多次回忆确认,我都是自己跳下去,没有人推我。但说出来,可能您都不信,我其实不想死。”
寇怀说:“那你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白裙子说:“我就是不懂。就是不懂。我没办法就这样去投胎,我活着的时候让自己死得稀里糊涂,但死了以后,我想明白我活着时没懂的那些事儿。”
“你没明白什么呢?”寇怀问。
“我不懂,那些,污蔑我的,人,他们为什么这样做。”白裙子说,“还有就是,我为什么会死呢。”
在寇怀脱口而出就要答应的时候,又想起纪白的叮嘱,话到嘴边又变成了:“这儿的负责人还没有回来。等他回来了,我再给他说说,行不行?要不你留个联系方式,到时候有了回复我通知你。”
白裙子摇头:“可是我没有联系方式。”
“那你的家呢?”寇怀问。
白裙子抬起双眸,楚楚可怜,乞求她:“您再给我个机会好不好?我,我觉得我死的时候,还是比较可怜的。”
“等等!”寇怀想起来了,“你是不是陈了?”
白裙子扯起嘴角一笑,但没控制好力道,竟然把嘴角扯到耳朵边上去,露出布满血丝和心肺残渣的牙齿——她的外表可以换,但内里已经毁得透透的了:“是的。大年那天,我们见过的。”
没有结局的故事(1)
陈了死在四月十六,那天早上天气很好。
六点多的时候,她起床了。
“我住的很高,从客厅的落地窗——我的落地窗很漂亮,从落地窗望出去,天空是湛蓝的,商务楼的玻璃反着光,那天是个好天气。”
陈了说她不记得为什么会跳下去了。
她只记得她像过去遭受了网暴的很多天一样,在醒来的第一瞬间就告诉自己:“陈了,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你要开心。”
她记得她先喝了一大杯温水,用锅准备煲一个海鲜粥——回国以来,她把自己都养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