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绊(30)
陈春兰的适应力还不错,现在忽的一下听到她的话也不会吓一跳。她一边看题一边不甚在意的回答:“没有啊。我能有什么心事。”
寇怀又和她随意聊了两句,确定陈春兰会因为和她聊天,把哪怕一道很简单的题,也要重复算两次。
尽管她其实第一遍算的时候就是对的,但她还是要再算一道两遍,来确定是对的。
“你有强迫症吗?”寇怀问。
陈春兰偏过头:“嗯?”
“你为什么要把题算两遍?”寇怀猜她是太不自信了,既想让自己把简单的题也做对,又不相信自己会在分心的时候也做对。
陈春兰说:“怕做错啊。”
寇怀说:“是因为不相信自己能做对?”
陈春兰否认:“只是想做对而已。”
那连给坐标选象限的,这么一目了然的题,也会怕做错?
寇怀没有说,但已经在心里确定了一个答案。
陈春兰不太自信,而且还很犟。她想。
于是她又尽力用很温柔的语气问她:“昨天晚上你心情不太好,可以跟我说吗?”
陈春兰转过头来,寇怀明明知道她是看不到自己的,但却有种她能看到她的感觉:“我还以为你又走了。”
陈春兰说得犹豫,说完嘴唇又紧紧抿住,像说出这样的话也要勇气。
寇怀笑:“你怎么会这么想。这段时间我都不会走的。”
“那你还是会走吗?”
这时候寇怀就在心里窃喜自己给自己安的设定了,还好没说是家里的什么家具成精,那离开的理由又得再花心思胡编乱造了:“我说过啊,我是未来的你。过了这段,我当然还是要去过自己的生活。”
陈春兰很轻的“噢”一声,又试探着问她:“那我要是,一直都这样了呢?”
寇怀心里一紧,心想别为了留住她就故意往不好的方向学吧,于是又说:“我来的时间是有限的,你要是一直不好呢,那我也没法,到了时间还是得走。”停了两秒,很正经的告诉她,“但我现在有的难过,你以后就会有的,我来的目的,就是不要让长大后的自己后悔。”
陈春兰不大相信的撇嘴,寇怀真怕她胡来,心里只想让她明白她不会害她,因此脱口而出一句:“我都是为了你好!”
——“我是为了你好”,这句话被众多家长引用,借以说明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因为爱,都是以“爱”为出发点,想借以“爱”让他们对子女的控制无从辩驳。
所以也就有不少子女讨厌这样的话。
以“爱”为借口,让你学不想学的画画、跳舞,让你补课,没有休息时间,也都是“为了你好”。
强迫你干不喜欢的事,你不愿意好像倒成了自己的错。
寇怀早先被父母叨叨了太多遍,虽然不喜欢,但印象太深以至于竟然脱口而出。
她还没来得及挽回,解释不是这意思,陈春兰还笑起来,还有些很满足的意思,点头说:“好啊。”
寇怀没反应过来:“什么好?”
陈春兰说:“听你的话啊。”
这话让寇怀有些意外的欣喜,但又有些沉重,感觉自己又背上了一个人的人生。
她想趁热打铁,就说:“那你先别写了,我们聊聊天。”
陈春兰看了眼窗户里,已经熄灯了,舍友们也都拿出了作业打着手电筒在做。她有些担忧的说:“万一她们问我跟谁说话怎么办?”
寇怀心想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谁管你呢。但她还是说:“你就说你在背书呗。咱们俩说话小点儿声,她们又听不见到底在说什么。”
陈春兰点头:“我们聊什么?”
“比如,你最喜欢和哪个同学交朋友?”寇怀有时候脑子灵光了,就晓得拐着弯儿套话,有时候就还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陈春兰表情挣扎了下,看起来不是很想说:“应该,没有吧。”
寇怀引诱她说出来:“那你,觉得许南怎么样?”
“因为她每次有东西都会跟我分享,所以我才买奶茶给她的。”她的解释有些着急,像是怕寇怀以为她想和许南做朋友,“而且许南和陈繁星的关系一直都很好。”
“又没让你去把她抢过来,你慌什么?”寇怀说,“只是说,你觉得这个人好,那尝试着和她做朋友也挺好啊。”
陈春兰怕寇怀怂恿她找许南玩儿:“你别这样说。我都高三了,现在要好好学习,交朋友很费时间。”
又拿学习当幌子。
“你是很怕跟别人交流吗?”
“没有吧。”陈春兰强调,“因为和别人聊天太费时间了,还不如来学习。”
“你要是一切为了学习,那你怎么不和老师交流学习?”
陈春兰嘴唇动了动,又实在是找不出辩驳的来。
寇怀又说:“一个人能走得更快,但一群人才能走得更远。”
而且你还比别人走的慢。
陈春兰才嚅动着唇,很犹豫不决的说:“那我,我不想和她们说话。”
最好的春兰(8)
为什么?”寇怀问。
陈春兰想了想:“不习惯。”
不习惯?寇怀不明白:“为什么不习惯?”
“就是不习惯和其他人一起啊。”陈春兰满不在乎的说。
寇怀想了想:“那你不如和我做朋友吧?”
她有了什么好玩儿的烦恼的,都会和朋友分享。如果陈春兰有了朋友,也会和朋友分享。要是她有了朋友,开心的难过的,都有了宣泄口,也不会那么固执的纠结于一个没有解的问题。
寇怀能理解她因为年少失去了妈妈,所以会因为一些事没有人讨论,就变得有些钻牛角尖起来。
尤其是像陈春兰这种,小时候特别依恋母亲的。
她见陈春兰不回答:“常常和朋友在一起,久了也就习惯了啊。你也可以慢慢的习惯嘛。”
陈春兰又是一副很犹豫的,要说不说的样子。
寇怀期待的看着她,又等了会儿,不大耐烦了:“你要说什么?”
陈春兰这才很缓慢的说:“可是,朋友,最后也还是会分开的啊。”
寇怀毫不犹豫的说:“分开了还会有新朋友嘛。”她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紧接着说:“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有人走了,肯定也会有其他人来啊。”
“可是,”陈春兰的眼里竟然带了泪花,在乌黑的夜里倒映了光影,亮晶晶的,“有的人是没有办法替代的。”
寇怀想到自己,她也希望自己在父母心里是无法代替的,就算她爸妈还有一个儿子,但她就是独一无二的。
可是,“走的人虽然是独一无二的,但留下来的人还得生活。你要原谅自己,把她抛下。她也会原谅你,因为她也希望你要活得很好。”
“总是害怕失去的人,是什么都得不到的。”
陈春兰抽噎着问:“那你要走了吗?”
寇怀想起自己的破事儿,也有点难过起来。
看到陈春兰哭得很压抑,眼泪流了一脸,又固执得不肯哭出声音来。
她走过去,环抱住陈春兰,告诉她“把眼睛闭上,要是你看到我,我马上就会消失了”,说完就显出身形来,轻轻的抱着她。
“刘明已经去世了。”
但陈春兰只是抱着寇怀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寇怀也没再说什么,因为她想起最开始来到福泽的时候,说要回去,送饭的人却只会告诉她,来了就走不了的。
留在福泽的人都是犯过了大错,要想离开,除非消失在天地之间。
那她如果也要永远的留下,不能再返回的话,想起陈春兰这个案子,她用以自我安慰,是不是可以好一点?
陈春兰是留在人间的那个人,因为思念,把自己牢牢捆住,过得并不开心。
所以,她让刘春兰走出来,就是告诉自己,她的父母走出来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他们最好也忘掉寇怀,这样在经历明明是很快乐的事的时候,也不会因为想起她而难过。
这样想着,她都怀疑老板给她安排的这个案子是为了让她放下被会被忘记的执念。
因为她最后,是不可能留下来的。
寇怀想去问一问老板,但又因为陈春兰还在抽噎,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自己要走。
不过过了会儿陈春兰自己想要挣脱了,说:“我想要学习了,可以睁开眼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