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躲在灌木中百无聊赖地数着时辰,忽听外边有两个压低的声音在对话。
其中一个声音问:“给悦宁准备的酒送进去了没?”
“送进去了,不过…悦宁会不会一时心软,最后没有将毒粉下到酒里?”另一个人犹疑的声音。
“药粉根本没有毒,毒在酒里,只要敬了酒就大功告成了。”第一个人冷淡的声音。
“那么悦宁喝的酒里也…”另一个人似有些不忍。
“为主上办事,总要有牺牲的,何况是主上决定牺牲她…”
秦青在灌木中听得心急火燎,她不想悦宁死,也不想慕容楚亡。她挣扎着扭来扭去想要变出人身来,却不想动静过大惊动了外边两人。
其中一人警觉道:“什么声音,不会这里藏着人吧?”
另一人紧张地拨开灌木朝里一看,见一条青蛇瞪着血红的眼睛对自己吐着信子,不由吓得惨叫一声不省人事。
彼时,悦宁正从酒坛中倒出两杯酒来,长长的指甲不露痕迹地将事先挑好的粉末撒进了外边的那只杯子,粉末立刻化为无形。
她浅笑嫣然,托着两杯酒向慕容楚缓缓走去。慕容楚此时喝的已有些多,见悦宁过来,便摇晃着站起身来。
悦宁恭敬一礼,朝上首道:“大王,这是悦宁新近酿造的一种酒,取百果香,百花蜜,喝起来清甜爽口,悦宁在这里祝愿吴国国泰民安,大王身体康健,悦宁就先干为敬了。”说着悦宁一仰脖喝干了自己那杯,慕容楚笑笑,举起杯子就要饮下。
却在这时,不知哪里窜出来一条青色的小蛇,直奔慕容楚而去,众人惊呼之下,小青蛇不偏不倚地正巧撞上慕容楚手中的杯子,“啪”地一声,杯子摔在地上,碎了。
周围的侍卫立刻上前,准备将那青蛇就地正法,落离在一旁看着,脸上抽了一抽,迅速扑过来将那青蛇拨到怀里:“这个…这个是我新养的…宠物。”
慕容楚脸上也抽了抽:“青儿你养的宠物,确实都有点与众不同。”
座下一个美人豢养的白猫见到青蛇,一下冲出主人的怀抱,向落离怀中的青蛇龇牙咧嘴地叫唤。脚边打翻的果酒散发出甜甜的香气,白猫愣神了一下,舔了上去。
不过片刻的功夫,白猫突然口吐白沫,四脚朝天的倒地暴毙了。与此同时,站在不远处的悦宁嘴角开始渗出血丝,渐渐支撑不住也倒了下去。
第74章 莫如初见
庭芳阁内,秦青又挣扎了半晌方才回复了人身,蓬头垢面依然扮着秦青模样的落离终于松了口气:“秦青你这个臭丫头下次一定要端茶倒水伺候我一个月才行,老子宁可被关禁闭也不想扮女人了。不过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秦青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大师兄你为何一回来就对我各种怜悯,你失心疯呢?”
落离搓着衣角嗫嚅道:“我…我…”
秦青拍了下落离的肩膀,道:“现在没功夫问你了,我得去看看悦宁。”
再见到悦宁的时候是在天牢之中。
端午家宴的这场敬酒被最终裁定为行刺,下入果酒中的毒非常罕见,是由中原地区多种奇花异草的有毒根茎配置而成,毒性绵长狠辣,且不会令中毒之人当场毙命,而是让其辗转折磨两三日才逐渐死去,因此中毒之人在临死之前将会经历极为痛苦的阶段。
悦宁在天牢的地面,沉默安静,嘴角犹带了一丝血迹。
秦青蹲下身小心地唤了她一声,悦宁睁开眼,眼神空洞无物。
“你感觉怎样?我去试着求吴王免你的死罪。”
“不用。”悦宁的声音轻轻淡淡:“郡王他…原本是想我死的。”
秦青握了握她的手,不知如何作答。
“我还一直以为他会带我出宫。”悦宁自嘲地摇了摇头,“其实这么些年,我都是自欺欺人而已,既然他这么想我死,我便死了如他的愿去。”
“你别这么悲观。”秦青道,“我会想办法找人解你的毒,以后你可以…”
悦宁伸出手拉住秦青,眼中滑落泪水:“我的命是他给的,他若是放手,我也不会强留,只是,他为何要骗我,骗了这许多年…”
那是一个梨花漫天的春天,那年她才十六岁,是苏州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本来的,她可以有个很普通也很安然的生活,可是自从家里的弟弟出生之后,生活逐渐拮据起来,有的时候甚至到了有上顿没下顿的地步。
悦宁长的美,到了出嫁的年龄后,家中长辈一心希望能找个富裕人家,也好接济家中一二。
这个机会没有等待太久,邻庄一家富户家中有独子二十有二,尚未婚配,只是身子骨比较虚弱,一年三百六十天有三百天缠绵病榻。富户前来悦宁家中提亲求娶,光嫁妆就挑了二十担,悦宁的父母立时便应允了这桩婚事。这边刚应允了婚事,那边就开始准备起婚礼来,预备十日后将悦宁迎进门。
悦宁对婚礼的仓促感到一丝不解,但并未想太多,直到婚礼前三天,未婚夫家突然传来一个消息,道是大少爷旧疾突发,直接就过去了。
本以为这桩婚事就此作罢,却不成想夫家又提出如期举办冥婚,还可以再补贴悦宁家一些彩礼。悦宁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爹娘看在钱的份上居然答应了。
十六岁大好年华却要嫁给一个死人,悦宁怎么都不同意,于是,在大婚前的一晚她逃跑了。
夫家和母家的人很快发现了悦宁逃婚的事实,各自带着人一路追了上来。悦宁一直跑一直跑,一路跑到了庄前的河边,前方河水湍急,后方追兵将到,悦宁犹豫片刻后,一咬牙跳进了水中。
早春的河水仍然冰冷刺骨,悦宁拼尽了力气往前游,眼前漂过一块薄木,她忙不迭地攀了上去后,方才觉得浑身虚脱,终于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华丽的房中,高枕软榻,屋内点着淡淡的安神香,屋外一树梨花开的正好。
悦宁挣扎着起身,还未走到门口,便听见外边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清雅的声音在问:“她还是没有醒么?”
悦宁好奇地扒住门框小心地探头看了看,只见院中梨花树下站着一名瘦削的陌生男子,着白色暗纹的水蓝色长衫,正在温言地向一名婢女问话。
婢女正要回话,一抬头瞅见探头探脑的悦宁,伸手一指:“方才还没醒,这会儿醒了。”
男子回头朝悦宁的方向看来,悦宁慌张地把头一缩躲进了屋内。
男子慢慢踱进屋里,衣袂之间还带着早春的清冷和淡淡的梨花香。他望着悦宁,一张清隽柔和的脸上绽开笑容:“你醒了?饿不饿?”
悦宁有些愣怔,只道:“你救了我?你是谁?”
男子还是和煦春风般的微笑:“是,我在胭脂河边捡到你,我姓慕容,单名一个湮字。”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悦宁的身体渐渐好转,面对慕容湮的关心,她断续地说出了自己的经历。本想着身体好后,再不适合呆在郡王府中继续叨扰,便在离开的头天夜里,悦宁叩响了慕容湮书房的门。
门开了,夜色下的慕容湮穿着月白色长袍,含笑看着她。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慕容湮问,还是那样温厚的声音。
悦宁低着头,道:“悦宁叨扰公子这许多日,想明日…明日…”
“你要走?”他眉毛一扬。
“我…”悦宁踯躅,“承蒙公子搭救,悦宁无以为报,如今身体大好,再不敢滞留府上白吃白喝,所以打算过来和公子道别…”
“那,你可有地方去?”
悦宁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慕容湮笑起来,本来清雅慵懒的情态瞬间灵动起来,他垂下头看悦宁:“既然没地方去,就留下吧。”
悦宁愣了。慕容湮走近一点:“你不是说无以为报吗?那就留在我府上帮忙好了。”
悦宁终于还是留了下来,名义上说是郡王府的婢女,可慕容湮却从不让她干活,相反的,还会教她读些诗词学些礼仪。
悦宁觉得他对自己十分好。
她有时候会想,自己何其有幸能遇到他。渐渐的,她发觉自己越发的离不开他,时时都想要见到他。
他在梨花树下看书的时候,她会在不远处偷偷地看他。
他在胭脂河畔看风景的时候,她会在旁边的画舫里静静地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