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处心积虑的救赎,换来的却是霍斩言冷漠绝情的回应,他毫不留情的给了她一剑,冷冽的剑锋刺入她的身体,鲜血流了满地,她跪在地上濒临死亡,而她心爱的那个人,她拼了命救下来的那个人,却始终都未回头看过她一眼。
萧萧在碎云渊的峰顶坐了一天,瘦削的身形满是血污,在寒风中显得狼狈不堪,神龙教已经毁了,师父也死了,天下之大,竟然没有一个地方,可以作为她的容身之处。
这时,她想起了麦药郎,那个隐居在沼泽中的死老头,肯定还不知道神龙教覆灭的事吧。
于是她决定动身去找麦药郎,苦寒沼泽还和从前一样没有什么分别,大雪依旧漫天飞舞着,寒风如刀,割破了她的脸颊,她却无知无觉,更感受不到半分痛楚。
她行走在雪地中,步履蹒跚,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霍斩言静静的跟在她的身后,望着她虚弱无力、却依旧坚强不屈的背影,沉俊的面容平静,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他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子,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却已是阴阳两隔中,生死永别时……
沼泽中的北风呼啸,麦药郎正在屋中忙着整理药材,忽然听到一阵微弱的敲门声,刚打开门,一道身影就扑了过来,萧萧失力的跪倒在地上,被麦药郎连忙扶住,见到她浑身狼狈的模样,不由一阵紧张:“小丫头,这是怎么回事?”
麦药郎手忙脚乱的把她扶到内室,搬来了所有的棉被和炉火,还将炉子上煮着的姜茶喂给她喝,忙活了大半天,萧萧才稍微缓和了一些,她靠在被褥上,脸色苍白如纸,望着眼前的麦药郎,眼泪顷刻落了下来:“麦爷爷,神龙教……没了……”
麦药郎听此一愣,这些年他发誓不再给人看病,却还能在沼泽中安然无事的过日子,全赖有神龙教的庇护,因此对于神龙教多少有些感情,猛然听到神龙教覆灭的消息,一时间竟然有些错愕,他怔了好一会儿,才急忙问道:“你师父呢?他在哪里?”
想起师父,萧萧顿时泪流满面,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师父他……也没了……”
麦药郎心中沉痛的一击,眼中含着热泪,他缓缓转身望向了窗外,想起那位逝去的好友,不由仰天合上了双目,怅然叹了一声:“孟亏啊……”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萧孟亏第一次去药王谷的场景,那时候萧孟亏还很小,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稚嫩生涩,却染着一身的血污,而他背上的那个女子也才不过二十岁,被人挑断了筋脉,剜去了双眼,濒危死亡,萧孟亏叫她师父,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女子的名字,叫作萧孟君。
明明花一样的年纪,明明玉一般的璧人,却不得不面对死亡的绝望,她伤得那样重,就连身为药王弟子的他都没有十成的把握,但是看到天下至宝麒麟角,以及萧孟亏满怀期待的表情,他还是答应了下来,最后的结果没有出乎他的意料,萧孟君死了,与她一同死去的还有那个善良木讷的少年。
这么多年来,他躲在这苦寒沼泽中,一是因为想起妻子和未来得及出世的孩子,便不愿为人治病,还有就是觉得愧对萧孟亏,他欠这个人的实在太多,倘若此次不能治好他的徒弟,只怕日后死了,也无颜再去见他吧。
可惜萧萧的伤势极不稳定,时而清醒,时而昏迷,麦药郎虽花了大力气去挽救,却还是药石无效,连吐了好几天的血之后,整个人都瘦得不成样子,气息奄奄的靠在病榻上,望着霍斩言曾经站过的那个窗边发呆,望着望着便又昏了过去,每次都得以银针刺穴才能清醒过来,清醒之后,还是怔怔的注视着那个窗口,以及外面纷飞的大雪,短短几个月,物是人非事事休,再无岁月可回头。
第87章 心有千千结(六)
萧萧在清醒的时候,将霍斩言利用中原武林覆灭神龙教的事,断断续续的告诉了麦药郎,麦药郎获知真相后虽然恼怒,却还是忍着怒气,潜入附近的集镇上打听神龙教的现状,不过神龙教的消息没打听到,却听到了卓霍两家准备联姻的消息。
初听霍斩言即将成亲,萧萧仅是愣了一下,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倒是麦药郎比较担心,一刻不离的守在药庐里,就怕她一个想不开会殉情自杀,不过观察了几天之后,见萧萧除了比从前更加沉默外,也没有别的异常,便稍稍的放了心,整日在外奔忙寻找为她疗伤的药材。
萧萧先前在酒楼中被铜锤砸中后背,虽有内力保护,还是伤及了肺腑,来不及调养就四处奔波,之后又在少林和陆剑山庄里与人动武,导致伤势越来越严重,到现在竟硬生生的拖成了恶疾,霍斩言的那一剑,确实不至于要了她的命,却成了压垮她最后、也是最沉痛的一击。
病来如山倒,即使她是神龙教的圣姑也不例外,在麦药郎离开的那几天,木屋中无人照顾,她连喝水都极其困难,霍斩言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看着她病困潦倒的模样,看着她拖着沉重虚软的步伐来到了窗边,他也迈步跟了上去,站在她的身后,良久朝着她的背影缓缓伸出了手。
然而,手指触碰到她肩膀的刹那,又恍若无物的穿了过去,他现在已是鬼魂,不愿现身在她的面前,所以萧萧看不到他,听不到他,也感觉不到他。她的唇瓣干裂,几乎要流出血来,望着外面纷飞的大雪,瘦削的身形像是随风飘摇的风筝,一旦断了线,便要朝着死亡的深渊,永远的坠落下去了。
大雪接连下了好几天,终于停了下来,冬日的暖阳照耀在沼泽雪地里,映出刺目的光芒。
云初末正斜躺在外屋闭目养神,素白的衣袂顺着姿势垂了下来,若不是翘腿的动作太过猥琐,绝对是一副风流绝艳的好模样,而萧萧站立在窗前,望着漫无边际的雪地,神情落寞孤独,似乎在等待麦药郎的归来。
不过她终究没能等到他回来,待麦药郎风尘仆仆的赶回木屋时,萧萧已然死去多时了,当时她咳嗽了一阵,只觉得头晕眼花,于是一路扶着桌椅想回到床榻边,刚走了几步,便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云皎云初末和霍斩言站在木屋里面,看着她一路爬到床榻边,靠着床榻虚弱无力的低咳了一阵,游离茫然的眼神忽明忽暗,像是一团即将湮熄的死火,单薄的身体因为寒冷瑟瑟发抖,脸上却因高烧渗出了汗珠,她的脸色惨白,微微仰头望着木屋的房顶,神情沉寂渐渐没有了生机。
良久之后,她的身子歪了一下,似乎是想从地上站起来回到床榻上去,却因为失力,整个人都摔倒趴在了地上,萧萧目光呆滞的望着地面,片刻忽然笑了起来,衬着苍白虚弱的容颜,显得凄楚绝然。
她微微抬手,用力咬破了手指,颤颤巍巍地在地上写着什么,殷红的鲜血从手指渗出,一笔一划勾勒出几行小字。写完之后,她的眼帘慢慢低垂下来,向地面上的几个字缓缓伸出手去,轻颤的手指小心翼翼的覆上了‘霍斩言’这个名字后,干裂的唇角逐渐勾起一丝苦涩凄惨的笑意,凝望着血字的眼神似乎在看着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滴清泪缓缓划过了脸颊,瞬间荡开了若有若无的笑容。
她目光呆滞地望着他的名字,片刻之后,轻轻的念着:“斩言斩言,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她的表情怔怔的,眼眸里尽是死寂,语气也黯然了许多:“是了,他要娶那位姓卓的姑娘,看着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这心里可真是不甘心。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斩言不爱我,而我……就快要死了……”
她又咳了几声,一口鲜血顺着唇角流出,映衬着苍白的容颜,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她无力的趴在了地上,目光迷离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土地,血迹在地上蔓延,染脏了她的脸颊,落在视线中一片殷红,她在若有若无地喘息着,亦在静静等候那一刻的来临。
她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片刻之后又平静了下来,眸中的神情越发的虚散,最终垂下头,永远的闭上了眼睛。霍斩言一直站在木屋中,望着她逐渐冰凉的身体,从早上到日落黄昏,一动不动,没有说话,也没有流泪,只是静静望着她的尸体发呆,就在云皎想上前叫醒他的时候,云初末及时伸手拉住了她,把她拽到身边来,又狠狠的按了按她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