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言危行(60)
周慧子没有动:“过敏是会死人的。”
杨淑华看起来更为恼怒:“呸!乱说什么,晦气。吃鸡蛋还能死人?你给我吃一块看看啊,我就要看你今天会不会死!你今天死在这里,我保证丧事给你办场大的。”
尖酸刻薄的话毫无遮拦地脱口而出,周慧子盯着她,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没有任何波澜。杨淑华脸色僵**一瞬,母女二人尴尬对峙着。
周慧子收回视线,动作迟缓地夹起一块鸡蛋放入口中,咀嚼两下咽了下去。眼眶干干的,嘴里也没有滋味。她明明还维持着表象,却在意识到自己已经遭遇不测之时彻底失去意志。
杨淑华见她动了,把这当做屈服的信号,得意地哼了一声:“看吧,我就说没事。你就是书读多了,才这么多毛病,我们这一辈人健健康康,就没听说过什么过敏不过敏的。”
周慧子没有说话,端着碗筷一口一口吃着饭菜,吃完将碗筷放到厨房,说了一句困了,便躺到床上一动不动。
她以前也老这样,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就不声不响躺着掉眼泪。杨淑华看着她的背影,慢悠悠吃着饭,为自己对女儿的了解自得,嘴里还在数落:“吃这么快干什么,赶着投胎啊?吃完就躺下,噎不死你。”
那是她的女儿,想什么她会不知道吗?现在就是在表达抗议,等着她过去道歉呢。可她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做母亲的要去给女儿道歉呢?
杨淑华不再看她,也不理她,哼着歌收拾着碗筷。
将洗好的碗筷摆好,杨淑华收拾着衣服:“今天我非要走不可啦。你妹妹她一直就在生病,你知道你爸爸是个懒汉,我得回去照顾她。一家子都是讨债鬼,没一个让我省心,我来你这里一趟车费都花了不少。”
周慧子闻言坐起来,她的脸庞依然没有血色:“嗯,我这里没关系的,你回去吧。”
“,听到没有?”杨淑华嘴里叨叨个不停。
周慧子静静看着她忙活的身影,眼睛有些模糊,良久才开口:“妈,妈妈。”
“干嘛?没看见我正忙吗?”杨淑华头也没抬,她来的时候带的东西不多,但周慧子的卡在她手里,忍不住又买了这么多东西,不好好整理一下,行李箱都装不下。
“你和爸爸要过得好一点。你知道我的存折密码,我的钱都在里面,你自己取,以后不需要我定期打钱给你了。”周慧子说道。
“那我就把你的卡带回去了。对了,今年过年你表弟结婚,记得打个大点的红包。你也是,出来这么多年,都没见你找个男朋友!”杨淑华说话总也离不开指责教训,语气里是长久以来习惯了的尖刻。
周慧子坐在床沿看着那个身影,但她没有回过头来看她一眼。
杨淑华的动作笃定果断,她是一个对自己十分自信的人,周慧子从没有得到过她的温情。但为人子女,父母又没有做出十恶不赦的恶行,怎么可能真的完全没有期待亲情呢?
但她现在忽然什么都不想了,没有得到的那就算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杨淑华拎着行李,白了浑浑噩噩的周慧子一眼:“成天一副要死的样子,都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好了好了,你不用送我,我先走了。”
她拎着行李走了出去,带着不满关上了门。
激烈的声音全部汇聚在脑子里,嘴巴却闭得紧紧的,什么也说不出口。周慧子垂下双肩,激烈爆发出来的念头再次被理智扼制,她觉得脑中所有想说的话没有意义了。
委屈与对那些无意识出口的恶言的厌恶,即使说出口,换来的也会是杨淑华的呵斥。
“我是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我养你这么大,读书的钱难道不是我出的吗?你哪来的这么多委屈?”
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杨淑华说出那些话时要吃人的神情。
从窗口可以看见楼下,但周慧子只是坐在那里,面如死灰。
狄斫赶到楼下,出租屋的大门锁着,电梯需要刷卡才能上升到指定楼层。他拿出手机拨打周慧子的电话,铃声持续几秒便接通了。
“狄先生?”周慧子的声音低哑,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我已经到了,在楼下。”狄斫抬头看着那扇窗子。
“好……等等,你现在上来了吗?”电话里的周慧子迟疑地说道,“有人在敲我的门。”
狄斫心提起来,他立刻出声制止:“你先不要开门,我还在楼下。周小姐,周小姐?”
他的话晚了一步,电话没有挂断,但是电话那头没有了声音。
或许是信号不好,滋滋的电流声在话筒里窜动,狄斫不再耽误,立刻采取非常手段打开门,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
周慧子暂住的房间就在走廊靠里倒数第二间,那扇门现在开着,灰蓝色涂漆的门突兀横在楼道里。
整栋楼里静悄悄的,窗外阳光正盛,青天白日这里却一反常态的阴冷潮湿。
墙壁贴了半截的瓷砖凝出一片细细的水珠,像做了磨砂处理。刷着大白的墙面透出一块一块的水迹,黑色的霉斑堆积在转角处,那股微苦的霉味在鼻尖挥之不去。
狄斫脚步放慢,缓缓走到周慧子的门前。那女孩就躺在地板上,穿着她从水里爬回来那晚的白色圆领T恤。
漂亮的面孔像睡着了一样安详,有人站在她的身边,正弯腰欲亲吻她。
那件低领口的T恤足够让整个脖子露出来,因失血而惨白的皮肤上红痕格外清晰明显,狄斫的视线被牵引住无法移开
他看着那条红痕逐渐开裂,由一条细细的红线裂开成红色的沟壑,白色的骨头显露出来,刀刃划过骨头的痕迹也清晰可见。
血液早已被放干,伤口没有任何血液流出,她依然保持着干净整洁的模样。
狄斫看不清另一个身影的脸,周围的水汽越来越浓厚,空气中的氧气格外稀薄。他张开嘴大口大口吸入空气,缺氧的感觉却越来越明显。
发黑的视野中,那个人离开了周慧子的嘴唇,女孩躺在地板上,成为了一具真正的尸体。
苍白美丽的面孔,永远定格在还未枯萎的年纪。
梦境不仅是记忆的扭曲变形,它也是一种预兆,并且,不被是否发生过局限。
狄斫脑中忽然跳出这样的想法,眼前出现大片的雪花点,他逐渐彻底失去意识栽倒在地上。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一双发亮的皮鞋停在面前,视野中有一样东西在轻轻摇晃着,他想努力去看清,却毫无抵抗之力地陷入了昏迷。
“我给你变个戏法吧。”
那个人冲着捧握的双手吹了一口气,死去的鸟儿从手心飞出,落在狄斫面前。
然后,炸开成一团带血的碎肉。
昏迷持续了不知道多久,狄斫又在一片猩红中惊醒。身边人影晃动,狄斫伸手抓住了那人,却听到高陵的声音。
“你没事吧?”高陵连忙扶住狄斫。他才赶过来,就看到这一幕,差点以为死者有两个了。
很快,眼前的猩红消失,狄斫松开高陵,迅速起身查看周慧子的情况。
她躺在地板上,脖子上的伤口裂开,已经失去了所有生命体征,魂魄也早已离开。
昏迷前看到的画面是真实发生过的。
狄斫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他昏迷前拨出了张一味的电话,张一味接通后没有听到声音,猜测狄斫一定出了事。确定位置,正好高陵就住在这附近,洗完澡正准备睡觉,接到通知立刻从床上爬起来赶了过来。
他前段日子不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奇张望屋里躺着的尸体。
狄斫冷静通知张一味,可以告诉他警局的朋友准备结案了。
等收尾的人到场,想到家里还有只兔妖,狄斫这就要走,高陵见他才从昏迷中醒来,怕又出什么意外,决定送他回去。
在路上简单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告诉高陵,狄斫下意识隐瞒了他看到那个人影的事情。
高陵在意的点有些偏:“很奇怪。她母亲前脚离开,周小姐就立刻恢复原状。她和家人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还能有这么大的执念?”
狄斫也不能理解周慧子身上发生的事情,但执念只是一个说辞,真正的原因恐怕是出现在周慧子房间的那个人。他摇摇头说道:“产生执念并不一定是因为大事,每个人在意的点不同,我们又怎么知道那对她来说不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