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报(14)
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恰到好处的,才是最伤人的。
木祈的双眼闪烁如耀石,映照出大海一般的波澜。“这样吗?”唇角一抹的微光。
毫无感情的,不过只是嘴角的变化,而并非发自内心的。
“我已经活了八千年了。”木祈敛起笑意,精致淡漠的脸,流星一般划过天际的绚烂,昙花一现。“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不该经历的也都经历过了。能让我笑的事情,已经很少了。”
“走神了。”云鹤提醒他。
“哦,我刚才想到了一些事,见笑了。”南溯从记忆中剥离出来。“我想问问,云庭的那个吊坠,是从何而来?”
“吊坠?自然是为我求来的。”云鹤的语气慵懒,“云庭她看不见我,只有云庭的祖上,那位为我求来吊坠的人才看的叫我。”
我已经好久没和别人说话了。云鹤没有说出口。
“先听我讲个故事吧,讲完了,我就告诉你。”云鹤最后的执念,莫过于她所经历的往事。她快乐过,伤心过。却在无人可分享。带着对过往的依恋与不舍,云鹤难以像她的名字那般,闲云野鹤,无忧无虑。
“我记性不太好,那就很久以前吧。”云鹤笑笑,就像小时候祖母和母亲给她讲睡前故事一般,千篇一律的,毫无新意的开头。
我是云家的小姐,祖上是经商的。到了我这一代,不夸张的,就算我父亲是挥霍的败家子。祖上留下的那笔钱,也够我们好几代人,过的比一般的富人家好。坐吃山空,是更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云鹤。”穿着洋裙的云鹤回头,同校的女同学在身后唤她,带着善意的。“陶杰说他喜欢你。”
桃花树下,身穿西服的少年带着羞怯的笑,抬头向云鹤望过来。
云鹤自然是应允了。
空荡荡的长回廊,云鹤和同学慢悠悠地走着。“快回去吧,陶杰该吃醋了。”同学调笑道。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昏昏沉沉的。学校宿舍门口的炸年糕的小贩依然不知疲倦地叫卖着。身边走过一个灰衣服的男人。云鹤一躲,不知为什么,忽的一阵心慌意乱。
快回去吧。云鹤心想。
走上大理石的台阶,推开金丝勾勒的大片繁复装饰的大门。两边屹立着三米高的石柱,刷着白漆。一条条立体的肌理,笔直地向上。
富人家的小姐,这是很明显的对比。身前的整齐而一丝不苟的学生宿舍,几个家世好的朋友一起商量好,向学校捐了一个宿舍。各家都不想被别人比下去,一点一点的在暗中加钱,到了最后宿舍造好的时候。那根本不是学生宿舍,说是一个富甲一方的商贩的府邸,也是不为过的。而门对出去,却是连地都坑坑洼洼的大街。
进了自己宿舍,云鹤与朋友们谈笑着,才逐渐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
尖利的女声从门口响了起来。云鹤刚刚放下去的心,再一次的提了起来。
造价不菲的门被撞破,奶白色的木条□□着轰然倒地。云鹤躲在自己的被窝里,木条砸下来,砸得云鹤的肩生疼。
意识模糊中向外望去。黑沉沉的天色,一队由远及近的士兵,穿着漆黑的外衣,覆着面容。过于整齐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整齐地令云鹤心惊。
灼灼一身化红花
这是哪里?
云鹤心想,安静的,就像老师讲课时的教室一样,坐满了人,一声不响地,死一般的寂静。
“那个,这是哪里啊?”云鹤压低了声音,询问边上的男生。不知为何,在这种过度寂静的环境中,连说话声音响一点,都好似一种罪恶。
那个男生低着头,假意的看着眼前的书,没有理她。
而陶杰,就在离她十几个位子远的地方,也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这到底是哪里?云鹤不止一次的这样想。自从上次的军队出现以后,他们就像丧失了技艺师的玩偶一般,精致美丽,毫无生气。明明在血管中都流淌着火一般鲜红而又滚烫的血液啊。
渐渐地,云鹤在晚间和别人吃饭时了解到,说是一队禁军,把他们都抓起来,似乎,可能,是为了威胁各个家族。联合起来干一件事情。
不平不淡的,日子就在细瘦的指尖单薄地流走。
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有两个女生嬉笑着,收起伞来,朝着室内方向。聒噪地,像山雀子一般。
“彭”子弹射出的声音,云鹤呆呆地,看着原本还有说有笑的两个女孩子,染上了鲜红的色彩,那般明艳而又妖异的,本不该出现在她们身上的,色彩。
“你在看什么?”军官走了过来,线条刚硬的脸上,带着明显的不友善。
“我,我是,对不起。”云鹤逃走了,用比她跑步时还要快的速度,逃脱了。
“谁家没些见不得人的事?”同宿舍的女生冷笑着,看向云鹤。“不就是嫌我们家里有钱吗?”
“你说什么?”云鹤不是很明白。
“我弄清楚了,”女生说,“这里有些士兵人还挺好的,我问了,他们也说了。上头的人见不惯咱们几家,整天招摇过市,连盖个宿舍也这么张扬。惹上事了。”
“你们都当心着点儿,他们都是当兵的,火气大,弄不好哪天我们就上了路。”另一个女生说道。“自求多福吧,好的等着他们来救我们。”
“那不好的呢?”云鹤问。
“不好的?”她笑了笑,“这次,没让留活口。”
手中把玩的发丝掉落,云鹤看着女伴丝毫不玩笑的脸。“怎么会?”若是他们都死了,各家的长辈自然是要为他们报仇的。
“你知不知道?我们这里,有好些人,都是独子。”女伴说着,叹息。“自家的产业,说什么也是不好便宜外人的。”
可是我不想死。
云鹤心想。
几天的时间里,云鹤把大多的军官的习性都摸了个遍。其中不乏读过书的,对于这次的绑架也是愤愤不平。不如,助她一臂之力?
“帮你?”年轻的士兵望了望走廊,“我们晚上的时候会换班。”逃不逃的出去算你的本事了。“我帮你把人引开。”虽说拿人家的钱帮人家做事,但伤天害理的事,他还是干不出来的。
是夜,云鹤趁着夜色偷偷摸摸地,翻过墙去。女孩子的身体弱,翻墙这件事情,云鹤爬了好久,一条白裙子被墙上的泥污所侵染。肮脏的,就像现在的云鹤。
然后,发生了什么呢?
子弹划过耳边的声音,云鹤呆呆地看着血线从自己的身边划过。整个人失重一般的朝地上倒去。耳边是头脑发出的轰鸣声,一片模糊。
日式的庭院中,开着四合的小亭,暗蓝色的天穹下,一棵树静静地生长着,火红色的。四周是橘黄色的灯笼,把庭院映得静谧。
云鹤闭上了眼睛,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滚落下来。
“然后来了好多人,我看见他们把灯笼挂在了树上。陶杰也来了。”云鹤看着南溯,一双眼睛侵染了水汽,越加的通透。“看见门口那棵树了吗?我就在树下面。”
☆、第 13 章
南溯靠在椅子上,听云鹤的声音停了,才缓缓地抬头。我可没兴趣听你的故事。忍住了自己想打哈欠的动作。开口询问:“然后呢?那个吊坠。”
现在已经是凌晨,天边隐约可见的蓝紫色光晕慢慢地晕染开来。南溯有些困,心情不免急躁了一些。
“你不想听对吧?”云鹤听出来了,南溯语气中的些微的倦意。“要不你睡一会儿?反正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怎么说?”
“再说个十分钟吧,就可以了。”云鹤指了指南溯边上的水杯。“你喝口水,提提神。”
南溯顺从的从桌子上拿起水杯,一饮而尽。带着些微的倦意与不耐烦。
当云鹤再一次的睁开眼睛时,看见的是自家的表妹。拿着一个银色的吊坠,满眼是即将溢出眼眶的惊喜。“表姐?”
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云鹤慢悠悠的抬手,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指穿过表妹的脸庞,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我舍不得表姐。”表妹泫然欲泣。“所以,在初一的时候,放了水灯。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念头。”少女的身量还未拔高,带着孩提时的稚气,用自己歪歪斜斜的字体,写下了自己对于表姐离世的不舍。木祈大人,可不可以让表姐醒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