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役(233)

于一切消逝的刹那,冰川崩落的巨大声响中,维希佩尔仿佛听见有人轻声说:

——哥哥,带我走。

第145章 酒寻祭

Chapter52酒寻祭

神后弗利嘉有两子, 一为光明之子巴德尔,一为黑暗之子霍德尔。

而其独钟爱巴德尔, 厌弃生而目盲的霍德尔。

而后其梦见巴德尔之死,乞求世间万物不能加害于巴德尔, 却因槲寄生之弱小而忘之。

后洛基诱霍德尔以槲寄生之枝杀巴德尔于众神之前。

——《吟游者说》

01

子尘行走在居庸关的长城之上,远处瞭望台上的灯火像是落在旷野中的星火。

“明天就是少主的生辰了吧。”相柳跟在子尘身后说。

“恩。”子尘点了点头,要不是相柳提起, 他自己都有点忘了。

往年他的生辰大抵是要在寺庙里度过的,那里的僧人多是孤儿,没有生辰,他也就忘了自己的生辰。

“家主的生辰是每年的盛夏时, 所以自我入了皇轩家所过得酒寻节都在夏季。往后皇轩家的酒寻节就要在这冬末初春的时候了。”相柳说。

“听上去好像有点冷。”子尘轻笑了一声。

他母亲说他出生的那年桃花开的早,而他出生的时候却又落了一场大雪。

于是桃花覆雪, 遍目妃色。

“等异兽之灾结束, 该把这次酒寻节补上的。”相柳看向远处无尽的荒原说,没有人知道那里潜伏了多少的异兽。

“就明天吧。”子尘突然说。

“恩?”

“皇轩家已经三年没有过酒寻节了,不是吗?既然我已经回来了, 又何必往后再拖。”

“可是如今……”

“如今正是最好的时候。”他轻笑着说。

相柳还未等说什么,却看到少年跑上了居庸关内最高处的瞭望台,巨大的夔鼓被敲响。

鼓槌上红色的染布翻飞。

今夜宰杀牛羊,明日刚好能将所有的烤肉架上篝火。

今夜取出地窖下的好酒, 明日刚好剥去坛泥,举城共饮。

“执皇羽而祭兮,四方来拜。乘轩车既驾兮, 以游四方。”

“吉日兮辰良,备桂酒兮蒸蕙肴。”

那是皇轩家的酒寻节。

是江南最盛大的日子,秦淮河中流着上好的酒,谁人来取都可醉,捞酒的乞丐跌入万古的月影。

帝王不应,繁华盛处。

百般呼,万般唤,年少的公子游于三十六街。

扔掉了鼓槌,子尘拍了拍手,轻笑着喊道:“你们准备着,明日,我要看到所有的篝火上都架着牛羊,要整个居庸关都流着好酒。”

“那少主你呢,你要去做什么。”

“我去邀周公明日同饮酒!”

少年跳下高高的瞭望台,裘衣翻覆,红色的系带引风而起。

相柳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一遍遍地说着皇轩且尘的故事。

这世间谁能不爱那风流少年郎呢。

他们是最恣意的月光,他们解下金龟换一醉。

那风流的少年看轻天下事。

反应过来少年的意思,相柳皱了皱眉头,“不就是自己去睡觉嘛,敢情只让我们忙东忙西。”

“门外在吵什么。”贪狼将军一大早就听见门外喧嚣吵闹,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不在边关,而在长安西市。

“听说皇轩家的少主要庆贺酒寻节。”

“什么酒寻节?”贪狼将军皱了皱眉头,“有酒喝吗?”

数月的戒备森严后,居庸关像是突然热闹了起来。

城中还有许多百姓并未离开,不知道是信了子尘那句尽力而守,还是实在没想出别的地方可去。

反正在哪不是漂泊苟且。

城中那些被豢养着过冬的牛羊被杀了大半,连将军府窖底的好酒都被人翻了出来。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皇轩家的少主正一边闻着空气中的烤肉味一边在一颗角落里的树底和个小孩子玩着石子戏。

他握着一块石头在地上划出歪歪曲曲的九宫格,然后拿着几个石子在手里晃着。

把石子扔到九宫格上,子尘数了下压线的石子。

“四个。”一边说着他一边在九宫格里划着。

“你只压线了三个!”旁边的孩子抹掉他划下的道道。

“明明是四个的。”他颇为无赖地抬着眼皮说,然后碰了碰那个线边上的石子,“你看,这不压着呢吗。”

“你连小孩子都骗,你要不要脸。”那个还穿着开裆裤的孩子一脸鄙夷地看着子尘嚷嚷道。

结果子尘用相当严肃的目光看着那个小孩子,然后用沾满土的手摸了摸小孩子的头,“你已经知道了欺骗,不能算是小孩子了。”

抢走了小孩子兜里所有的炒瓜子之后,子尘就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在土墙旁边和一堆老头晒着太阳。

他们有的是被逃难的人留下的,有的本就是鳏夫无子,在这座没有耕田,只有牧草的城中和牛羊一样逐水草而活。

“你贵庚了啊!”子尘磕着瓜子问旁边的老头,老头正剃着头,灰白的头发随着剃刀落在地上。

“今天天不错!”老头非常开心地回道。

“我说你今年多大了啊!”子尘继续不依不饶地问。

“今天这太阳是好啊!”坐在土凳上的老头仰起头看着子尘说,满是皱纹地脸笑的凹陷了下去,门牙也只剩下了一颗。

“行吧,今天天不错。”子尘低头吐着瓜子皮嘟囔着说。

剃头匠拿着磨刀石磨了两水刀,扯下老头身上的兜布,抖了两下,“得嘞,大爷你看怎么样。”

“今天天好啊!”老头仍旧笑呵呵说。

的确是个好天,子尘抬起头看着当空的太阳想。

边军在地上滚着酒坛,有几个妇人在燎去毛的肉上抹着腌料。

子尘抹了抹手上的瓜子皮,跑过去帮女人们抹腌料。

“哪家的小哥儿,生的倒是真俊俏。”

子尘没回答,笑嘻嘻地在几块羊肉上抹上厚厚的辣椒面。

抹完腌肉他就拿着酒葫芦灌了满满的一葫芦酒,躺在居庸关的一个矮墙上睡他的下午觉。

矮墙旁的树上系着上百条迎风飘摇的玄色额带。

那些额带的主人都已不在。

城中这样的树还有数十棵。

他扯下来了一条,蒙住眼睛。

然后向后仰躺。

大梦昏昏醉一场。

天光透过玄色的额带。

子尘朦朦胧胧中想起他的父亲告诉过他,玄色是天的颜色。

很久之前的人认为,白天的蓝色不是天的颜色,是太阳的颜色,夜里的黑色,有了月亮的颜色。

而天真正的颜色,要在那日已落,月未升的时候去看。

所以玄色不是黑色,而是黑色中透着微微的红色。

他向上抬起手,像是要遮住遍目天光。

“烬少主,该醒醒了。”

子尘扯下额带,看着站在矮墙旁的刍吾,“陪我去关外走一趟吧。”

“现在关外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出来一堆异兽,把你咬成肉酱。”刍吾说。

“走吧,我想去看一眼。”

两人两骑涉过望龙川,那场大雪还未完全融化,雪下生着大片荒草。

枯黄与灰白错落,像是天地间的棋盘。

子尘策马上了高处,看向关内万里河山。

“少主在看什么。”刍吾跟上子尘。

“我想看看八百年前,让半个江湖奔赴而来的河山。”子尘说。

“你知道我曾离家过数年吧。”子尘问。

“知道。”

“那时我仰慕书中的江湖,想去找红衣女和陌刀客,可那终归是八百年前的江湖了,如今我看到的只有碎银几两,浪客拔刀,只有官道上的袍哥说着黑话。那个时候我觉得江湖已经没了。”

“可我如今明白了。红衣女只有一个,绿蓑老人也只有一个。而八百年前,或许也有这样的江湖,只是没人关心罢了。于是红衣女奔袭过的江南,也该有一万个小二倒茶卖酒,一万个浪客为碎银拔刀,一万个袍哥拜着关公。”

那也是江湖。

纵使没有说书人去说他们。

可他们仍旧是江湖。

少年立马于山峦之上。

这里是漠北,是东煌最北的边疆。

曾有无数的浪客埋骨于此,无数的边军捐身于斯。

交错的万里长城绵延如沙线。

而那居庸关便像是这万里山河中的一处沙盘,沙盘之上,有酒有肉,有活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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