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60)
丰隆眼珠一转:“大龙,你想想娥皇女英,她们多可怜啊,你不打算帮一帮吗?”
“我不插手人界之事。”不是我狠心,涿鹿之战的后果众所周知,实在是不想重蹈覆辙,“人界有了人帝以后,连西王母都不甚过问人界之事,我们就更不便私自插手了。”
丰隆不依不饶:“可姚重华已经死了,算不得人界之人了。”
“你当冥界是摆设吗?”
丰隆自知理亏却不肯认输,小声反驳道:“可他也不一定去了冥界……”
“你一定要管这个闲事吗?”
“这不是闲事。”丰隆一本正经地拦在我面前,“姚重华是有丰厚功绩的人帝,你不是说他是可以被度化成神的吗,这样就算天界之事了。”
“有道理。”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绕开他往前走。
“你想想,姚重华即便是肉身已毁,灵魂总还在的吧?可我至今未听到任何消息,那么,他去了哪里?究竟是怎么死的?难道你就不好奇吗?”
听到这里,我停下脚步,丰隆不知道他的下落?
我严厉地盯着他,直到他面红耳赤:“你之前去苍梧山做什么了?”
“我……我就见了他一面,他将那封信塞给我就叫我走,当时情况危急,我也没办法多问……”
“情况危急?怎么危急?”
“他……他们在准备打仗啊!”
“跟谁打?”
“我不知道,整座山上灰蒙蒙的,看不清……”
看不清?他莫不是忘了自己的真身是什么,如何会看不清?
“后来……后来我再上山的时候只见满地鲜血,可整座山头并无一副尸身,人帝的队伍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那你凭什么断定他们死了?”
“我……”丰隆哽了一下,随即道,“是苍梧的山灵告诉我的,他还告诉我,人帝的尸身被带去了九嶷山,灵魂也探不到了。”
“谁带走的?”
丰隆眼神躲闪:“可能是他的部下吧……”
我不大相信丰隆的话,但姚重华留给二位夫人的信像极了绝笔,他们夫妻情深,若不是真到了最后一刻,他是绝对不会写出那样的话的。只是个中细节如何,一时半会我也弄不清。
许是我的神情过于严肃,丰隆咽了口唾沫,小声道:“大龙,你若真想知道,可以请九嶷山的山灵出来一问啊。”
“你当山灵是想请就请的吗?”山灵从来只听昆仑一人号令,丰隆此语,简直是大言不惭!
“那你说曾请出了不周山的山灵?”
“那是因为我有镇山石。”我没好气打断他,“镇山石是除了昆仑以外,唯一能请得动山灵的东西。”
“是这个吗?”丰隆掏出一块小石头,一脸天真地看着我。
我只瞥了一眼就被震惊到了。他手里的石头晶莹剔透,泛着绿色的荧光,在手心里蹦来跳去的,活泛得紧。
这可不是哪座山的镇山石,这是能号令天下群山的镇山石!昆仑从不轻易示人,连我都只在几千年前见过一次。
“你你你——这是哪里来的?”
“昆仑给我的啊!”丰隆好不容易握紧了或碰乱跳的小石子,不知从哪里扯出一根细线,将它挂在脖子上,镇山石随即隐没在他的脖颈里。
我惊讶得合不拢嘴,但又不好在小辈面前失了分寸。理了半天也没理清楚这里头的关系来,昆仑怎么了?就算要殒身交待后事,也不该把镇山石交给这个小子吧?
“大龙,大龙?”丰隆不自然地摸摸脖子,自语道,“这个东西这么重要啊,昆仑他,哦不先神,他可真大方。”
真是拿人家的嘴短,连称呼都改了。
不过昆仑是个最谨慎的,他不会做不过脑子的事,给丰隆一定有他的原因。我勉强找出一个借口:“昆仑这个人吧,最是护短,他既然将镇山石给了你,就是认可你了。”
“认可我什么?”丰隆莫名其妙,“我又不是他儿子。”
“或许他想认你做徒弟?”
听了这话,丰隆的脸色立马就变了,昆仑那个严肃古板的样子,做朋友都瘆得慌,做徒弟,啧啧啧,那可真有他受的。
不过也好,总算能找到一个人,好好治一治这个皮孩子了。
丰隆在后头追着喊:“哎大龙,别走那么快啊,你还没告诉我这镇山石怎么用呢……”
湘思(四)
九嶷山的山灵告诉我们,虞帝当日重伤而亡,被青鸟送到了九嶷山,昆仑早前交代过,要妥善安置虞帝,因而他不敢怠慢。可不知为何,虞帝的灵魂也遭到了重创,残破难补,因而他自安葬好虞帝后,便四下搜寻修补灵魂之法,可至今仍未成功。九嶷位于苍梧之野,险峰峻岭,岫壑负阻,异岭同势,又兼迷雾重重,山道繁复,常人很难觅得,是一处隐世的好所在。昆仑选择此处安葬虞帝,只怕早就料到他的身后事定然艰难。
丰隆嘴快,问道:“既难办,你为何不求助于昆仑先神?”
这话问得好没水平,若谁都能找到,昆仑这么多年是如何隐世不露的?
好在九嶷山灵是个脾气好的,耐心解释道:“我灵力低微,追寻不到先神踪迹,当初先神曾暗示形势严峻,晚些恢复虞帝灵魂不要紧,要紧的是千万不能走漏风声。”
丰隆道:“也就是说,他还有可能重生?”
我替他解释:“重生不可能,若是灵魂归位加以度化,成天神还是有可能的。”
九嶷山灵点点头。
“要怎么做呢?”
九嶷山灵犯难了,若他知道,也不会隐瞒至今。
我灵光一闪:“你说虞帝是青鸟送来的?”
丰隆和九嶷山灵不解地望着我,他们不知道,我是再清楚不过了的,青鸟轻易不出山,出山定是西王母的意思,也就是说,此事昆仑不管,是因为有人会管。
“先神们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先回去好好照顾虞帝,晚些自会有人来寻。”
镇山石在此,我的意思便如同昆仑的意思,九嶷山灵没有多问,化成一阵风飞走了。
丰隆还是不懂,眼巴巴地等着我给他解释。也不知为何,我对他难得的有耐心,透露了一点消息:“西王母已经接手虞帝之事了,只是她脾气古怪,若要求药补魂,二位夫人得费些功夫。”
丰隆松了口气:“费些功夫算什么,对她们来说,只要有希望就行。”
“那这事儿你去同她们说。”
“凭什么是我?”丰隆跳脚道。
“给你个当好人的机会。”
丰隆委屈的劲头又上来了:“可我哪里知道西王母什么脾气?”
我不动声色地捧着心口,露出一点难受的表情:“哎哟……”
丰隆立马转身去敲娥皇女英的门了。
“阿姊已经睡下了。”女英从屋里出来,得知姚重华的消息以后,她的精神好多了,“义均这两日也该到了,皆时有他陪着我们前去,天神自可放心,义均是我儿子。”
娥皇说他和虞帝瞒着女英,难怪女英一直以为孩子是她亲生的。
谁知女英话音一转:“当初我和阿姊同时生产,孩子却只活了一个。重华说,阿姊若知道她的孩子没了,一定伤心欲绝,于是要我瞒着她,一同养育这个孩子。”
我愕然,所以,虞帝用同样的话分别安慰了两个人,让她们都以为对方才是失了孩子的人,实在是用心良苦。
风吹动门帘,女英朝里头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这么多年我与阿姊待义均皆如亲生,义均事我们差别无二,是谁生的已经不重要了。”
丰隆叼着草根坐在窗沿上,拿手接外头的雨丝。
我叹了一口气:“夫妻情深是好,虞帝离开前最挂念的也是你们的安危,若你们当真有个好歹,可真要负了他了。”
“阿姊懂重华,但我更爱他。”女英朝我笑笑,“我们不怕死,只怕不能同他一处。”
也怪我,之前没同她们明说虞帝并非普通人,即便是死了也不一定能相见,若没青鸟羽和龙鳞相护,她们当真是天人永隔了。
我不禁提醒道:“此去寻魂路途遥远,艰难险阻不可预计,说不定还没等找到西王母,自己却先出了意外,你们想清楚了吗?”
女英一耸肩:“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坏的吗?有希望,就要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