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初浩点点头,乖巧地说:“好的。”但其实他不是很明白,背影要怎么走出悲凉的感觉。
他走到布景台阶前,凝眉蹙睫地往下走。走到底,听见背后的姜导喊:“咔。”
曾初浩从没想过自己能一条过,小跑回来,聆听姜导的教诲。
姜导对演员非常耐心和善:“初浩啊,你的背挺得太直了。你体会一下那种失落的心情,感觉好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这种情况下,你是没有那个精神来抬头挺胸的。”
曾初浩恍然大悟,以为自己掌握了诀窍:“我明白了。”
他跑到台阶前,又试了一次。
“咔。”姜导说,“初浩,我说不要抬头挺胸,也不意味着你要佝偻着身体。你毕竟还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哦。”曾初浩应下来,但他不明白姜导在说什么。
一会儿说他背挺得太直不对,一会儿说他佝偻着身体也不对,那到底是要怎样!
姜导看他迷茫的神色,知道他还是不理解,仔细解释:“失魂落魄,意味着你的意识沉浸在情绪里,对肢体的掌控减少了,所以会呈现出‘散’的特点。你刚刚,虽然身体佝偻着,但是是僵硬地佝偻,更像是一个老年人,因为身体原因造成的弯腰驼背。这里面是有区别的,你明白了吗?”
曾初浩咬咬嘴唇,说:“我再试一遍。”
这一回,导演没有喊咔,但他冲曾初浩招手,让他回来看看自己的回放。
监视器里,一个青年颤颤巍巍地走下了台阶。
按照曾初浩以前拍偶像剧的标准,这样就可以了。只要加上夕阳背景,配上哀伤的音乐,就能体现出情绪来。
但姜导明显不这么觉得。
“哎。”姜导轻轻叹了口气。
曾初浩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说实话,他真的很怕姜导,他很珍惜这次机会,但他的经验太少了。
他知道自己达不到姜导的要求,就愈加在意姜导对他的评价。
“你别紧张,紧张了就更拍不出来了。”姜导安抚他,“这样吧,我来给你演示一遍。”
曾初浩小鸡啄米式地点头:“好!”
姜导自己走到了台阶上,刚往下下了一个台阶,他就停住了。
姜导走回监视器前,看了看刚刚那两秒钟的戏,又看了看自己的啤酒肚,笑了起来,说:“不对。我这个身形是走不出青年那种感觉的。我一步迈下去,身上的肉都要抖三抖。”
姜导一笑,气氛轻松了不少,曾初浩也跟着笑了起来。
姜导四处看了看,对着曾初浩的后方,笑着说:“程平,你和初浩的体型差不多,你来走走看。”
曾初浩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僵硬地转头,用眼神威慑程平。那目光分明在说:你要是敢答应,你就死定了。
但程平的目光直接越过了他,对他身后的姜导点了点头,说:“好。”
程平脱掉身上的大衣,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毛衫,走上了布景的台阶。
姜导将曾初浩拉到了监视器前,说:“你注意看。”
曾初浩的眼神却不在监视器上。
他目送程平走向了台阶,用舌头抵住自己的后槽牙,盯着远处程平的背影,心想:他一个未成年的打杂,能演什么戏?
姜导:“初浩,你看,程平这个感觉就抓得非常对。”
曾初浩猛地低下头,看向监视器。
夕阳昏黄的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撒下来了。
监视器里的程平被夕阳勾勒出一道金边,他从台阶上往下走,背是直的,可人是破碎的。
曾初浩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像是把浑身的骨头摔断了,脚步每一步都踩在实地上,可身体是踉跄的,他的脖颈随着脚步晃动,似乎难以撑起他沉重的头颅。
不光是失魂落魄,程平甚至演出了一场盛大的万念俱灰,演出了勃勃生机的消亡。
曾初浩目瞪口呆。
“不错不错。”姜导朝程平鼓掌称赞,又对曾初浩说,“程平这个状态就很好,你参考参考。”
曾初浩脸上挂不住,飞快地点点头,说:“好。”
姜导:“现在夕阳正好,咱们赶紧拍一条。”
曾初浩走到布景台阶上。
此刻,他确实有些失魂落魄了,但他内心更多的是震惊和惶恐。
他震惊的是:程平怎么能、他怎么会、怎么敢教他演戏?!
他更加很惶恐的是:他根本学不会!
即使看了别人是怎么演的,他也学不会。他对自己的身体根本达不到那种掌控程度!
他颓然又僵硬地往下走,果不其然又听见了姜导在他身后喊:“咔!”
他低着头,走回姜导身前,说:“姜导,实在对不住,我突然身体有些不舒服。这场戏,我们改期再拍吧。”他现在迫切地需要离开这里,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个让他如坐针毡的境地。
姜导见曾初浩脸上涔涔的汗,察觉出他是真的不舒服,关切地问:“要不要紧?要不要去看医生?”
“不用。”曾初浩笑得勉强,“我休息一下就好。”
“好。快回去休息吧。”姜导说,“可惜了今天这么好的夕阳。初浩,要不你把戏服换下来。这段反正是背影戏,让程平先拍一条备着。”
曾初浩脸色铁青,抖着嘴唇说:“好。”
他走去一旁的帐篷里换下了戏服,带着助理匆匆离开。
程平换上了曾初浩的戏服,走到台阶前,信手拈来地走了一遍。
“过!”姜导满意地点头。
趁着程平去换戏服,王助理凑到姜导耳边说:“姜导,用程平替曾初浩的戏,我看曾初浩估计不大愿意。”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姜导说,“让小程给他当替身,委屈的是小程。他得了便宜倒还不乐意了?”
“是这样,我听说,曾初浩和程平之间闹了点矛盾……”王助理三两句话把中午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姜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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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姆车里。
助理打开保温杯,给曾初浩倒了杯热水:“怎么、怎么就突然不舒服了?是不是冷着了?”
曾初浩接水杯的手都在抖。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反应这么强烈,恐惧和担忧塞满了他整个胸腔,他只想要逃避。
“浩哥,你没事儿吧?”助理被曾初浩的反应吓到。
曾初浩抖着嘴唇,哑着声音说:“你把李总叫来。”
“啊?这……不太好吧……”助理犹豫,他跟着曾初浩出来拍戏快一个月了,不知道李总现在在哪儿,在忙些什么。
现在也没有什么突发状况,贸然地把老板叫到这个偏远地方来,助理没有这个胆子。
“你把他叫来!不然我这戏就演不下去了!”曾初浩咆哮道。
第二天一早,曾初浩缩在酒店的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紧紧围住,下巴枕在膝盖上,不安地磨着牙。
床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四十岁不到,偏分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油光发亮。
是他的经纪人李楼。
李楼翘着二郎腿,手肘撑在沙发的扶手上,问:“说吧,到底什么事?幸好我昨天在龙城,一个小时的高铁就能过来。你这失魂落魄的是怎么了?什么叫演不下去了?”
曾初浩听见“失魂落魄”几个字就难受,他抱着自己的膝头,张了几次口,也没能说出话来。
他形容不出来,就是有股强烈的不安感在他身体里发酵,一定要看到李楼才能安定下来。
李楼偏过头去问助理:“怎么回事?”
助理唯唯诺诺:“李总,那个,昨天,浩哥和人起了冲突,撞到了头……”
“冲突?”李楼皱起一张脸,责问,“和谁起了冲突?和姜导吗?”
“不是不是!”助理连忙辩解,“不是姜导,是剧组里一个打杂的。”
李楼脸上放松了一点,但眉头依然皱着,是疑惑的表情:“打杂的?”
助理:“嗯,是姜导身边的一个打杂的,年纪很小,长得还可以……”
曾初浩见助理越说越离题,自己接过了话头:“李总,我觉得姜导想换掉我。”
李楼起身,走到曾初浩面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说:“不烧啊?你撞傻了吗?合同签了,都拍了三个星期的戏了,姜导怎么可能会换掉你?”
“不是的!姜导昨天就让他拍了我的戏份!”曾初浩见李楼不信,激动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