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短命+番外(9)
而那灵察使却已然自顾自地热络起来,一拱手,字正腔圆道:“免贵姓江,名淮空,字从流。不知周将军怎么称呼?”
周子融也貌似欣然陪笑,拱手道:“在下免贵姓周,名曦,字子融,灵察使若是不甚芥蒂,称在下子融便是。”
“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江淮空哈哈笑道,又侧头望向了一直没吱声的罗迟,“这位想必就是罗二公子了吧?”
罗迟正发愣,发现两人的目光转向自己,随即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拱手道:“在下罗迟,尚无表字,请灵察使……呃……随意称呼便是!”
那灵察使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罗小将军这是什么话,令兄罗耿罗大将军也是个扬名立万的人物,此番称呼岂不是冒犯了你。”
转而他又向周曦道:“东海一事江某也有所研究,实在是可惜了曾元帅。而往之不谏,来者可追。江某定不负厚望,绝不让类似的事再出现。只是江某鄙陋,未曾远行,更不曾到东海疆,届时异地他乡,还请周将军多多照拂。”
周子融笑道:“那是自然,东海疆亏待了谁,也不会亏待了灵察使啊……不知灵察使可好那杯中之物?”
“贪杯成瘾。”
周子融:“那我俩也算是投缘了,届时定赠灵察使我东海名酿,为灵察使接风洗尘。”
江淮空一听便是眼睛一亮,要知道那万里红尘金粉地的佳酿早已美名远扬,便大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啊!”
至于那灵察使到了东海后,迎来两大车东海名酿和一桌子接风宴,乐不可支地被灌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好不容易被人扶起来又一个腿软摔趴了,直接给众人来了个五体投地,第二天还傻乎乎地乐,对那名酿赞不绝口的事就是后话了。
武坛祭之后,因为小公主的十岁生辰,周子融又不得不多逗留京城一段时日。
等周子融终于回了海疆,剩下的烂摊子便由女皇来收拾。东海之难早在四方大陆上传得沸沸扬扬,众说纷纭,谣言版本之多更是让人叹为观止。女皇瞒着四方联盟的各国,亲自去和番阳的皇帝见了面,结果两只老狐狸一碰头就知道问题的不对了。
京城十月,周子融率众返回东海,驻守海疆,严把东海六大关,江淮空随军驻扎,完善长城部署。
京城十二月,四方联盟向华胥遣使,邀其赴会。
次年一月,周子融奉命与内阁重臣李崇文代华胥出海赴会。
临行前夜,周子融和江淮空商讨完会期事宜之后,便早早回了王府休息。
他几乎是天一擦黑就回来了,早得连八福都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该不该给他加晚膳。毕竟他平时都是忙得披星戴月,等他回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睡了。而周子融只说什么都不想吃,早早地就寝。
也不怪八福那么大惊小怪,这确实是一反常态。
——周子融本来就经常忙得早起晚归,自从东笙走了之后,没了那小催命鬼的叨扰折磨,他便更是焚膏继晷起来。
一大清早天都还没亮就起来练刀修行,上午到校场巡视督查,中午回王府就着午饭跟一群人商榷东海事宜。下午要是江淮空那厮不给他找事干,他就继续读书练刀,晚饭后会去关隘,回来了还要练刀。
练完要是还有气力便继续看书,直到深更半夜八福实在看不下去了,忍无可忍地来催他睡觉,他才会勉强去睡。
八福实在是搞不懂这个人为什么这么穷凶极恶地折腾自己,几乎是见缝插针片刻不息。总觉得要是再这么点灯熬油下去,就是再皮糙肉厚的人也得完蛋。
而这个中缘由却只有周子融自己心里明白,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下午他被江淮空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跳蚤拽走,那厮指着改了不知多少次的长城布防图一会儿说这不好,一会儿说那不好,噼里啪啦地说了半天,到头来还是觉得其实都还凑合。
回来的路上,江淮空也不知是突然福至心灵还是故意哪壶不提提哪壶,忽地就跟他聊起了那不知所踪的太子殿下。
于是,本来被周子融强行压在心底不敢提及的那个名字和那些事,就仿佛是积压得太久了最后终于决堤一般,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脸色不豫地告别了灵察使,几乎魂不守舍地晃了回去,接着就什么都不想干了,直接回床上挺尸。
但是熬夜熬惯了的人,忽然早睡也肯定是睡不着的。
好在周子融有那个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肯定是睡不着的,也就不辗转反侧地烙煎饼了,而是安安静静地仰躺着晾咸鱼。
以前他们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时候并没有这样挠心挠肝的感觉。现在这人不知所踪,他的生活就陡然间缺了一大块。每天都觉得空落落的,甚至是有些细思恐极——那人是否还安好?没了自己和元帅给他遮风挡雨,天塌地陷也给他撑着的时候,他会怎么过活?会不会……遭遇险难?
又或者他还会不会回来?会不会就这样从此天涯陌路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会感到一阵力不从心。
原本想这一世能让他一世长安,一直呆在这东海庸庸碌碌也好,不能留名青史也罢,上辈子他立的功业已经够多了,这辈子只想让他平平安安……
周子融还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刚认识这小太子的那些日子。
当时那小催命鬼完全没有千年前大帝的风采,大字都不识一个,曾风雷怕辜负了皇上的重托,请了东海最好的先生教他。老先生殚精竭虑,极尽传道授业解惑之职。哪知名师也不一定出高徒,那油盐不进的小鬼差点把老先生气得驾鹤西去,曾风雷为这事儿打了他不知道多少次。
眼看着那风中残烛一般的老先生几乎就要“羽化登仙”了,却不知是谁触了太子的哪只逆鳞,东笙这雷打不动的二皮脸竟然成功被激将——开悟了。于是他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忽然铆足了劲儿地奋发图强,最后竟然还真学得像模像样起来。
东笙一有什么看不懂的,不愿意去问先生,反而总是跑到北昭王府找周子融问。竟是差点把周子融捧出了好为人师的毛病。
周子融躺在床上不知道胡思乱想了多久,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思绪太多太杂,以至于那个缠绕了他几个月的梦境再一次浮现的时候,他也没有意识到。
其实这几个月以来他经常做同一个梦,可每每到了梦中又无知无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着走……
梦里是一片烧不完的大火,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热。熊熊烈火把大地都化为焦土,而在那烈焰之中竟然赫然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手里提着一柄染血的重剑,一身玄衣,披着甲冑,热浪滚滚,衣袂猎猎。
那人身前是一处水潭,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一片死寂。漫天通红的烈火在那水面上竟映不出一丝光彩,所有的光与热都仿佛被吸进去了一般,水潭漆黑如墨,深不见底。
周子融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想要靠近,可却总是隐隐绰绰地隔着一段距离,他想试着伸手捞一把,膝盖却不受控制地让他直直跪了下去。
膝盖猛然触地,可意料中的生硬与疼痛却并没有传来,相反的却是一片柔软的触感。
周子融头皮一阵发麻,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裹着奇异的焦糊味猝不及防地充斥了他整个鼻腔,惹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跪在一具尸体上——无数尸体中的一具。
四下环顾,发现这烈火之下竟然尸横遍野,血流漂橹,如柴薪一样被这熊熊大火烧得噼啪作响。周子融这才发觉,那人的玄袍衣摆早已被鲜血给浸透了,衣袂翻飞间,露出了一小截细长的手腕——上面有一大片被烈火灼伤的伤痕。
渐渐的,那人的身影也被火光所湮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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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出使
最后把周子融从梦魇里拉出来的是一阵清奇的鸟叫,怪异而尖锐的叽喳声像是要把人的耳膜刺破一样。
周子融的眼睫轻微颤了两下,便慢慢从睡梦中醒转过来,迷朦间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破焰灵刀就静静躺在他旁边隐隐发烫,似乎是感应到了他方才的心神不宁。北方初冬的清晨呵气成霜,而那灵刀竟在这料峭里冒着丝丝热气,刀刃发红。仿佛周子融要是再焦虑一分,它便要把这床帐点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