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短命+番外(192)
东笙没有明说,可宫中谁人不知——不杀是不杀,可男子充军,女子打入乐籍,又比满门抄斩好得上几分。
“陛下……”东漓抽噎着说道,肩膀不住地哆嗦,眼泪流了满脸,“臣妹的孩子……都还来不及看他们一眼啊……”
东笙无言。
东漓明知道东笙此举已是极大的宽容了,华胥史中的上一次宫中谋反,因株连斩了一万多人的脑袋——可她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压根停不住,像是要把这辈子的苦都哭出来。
人世百年,可这才刚刚开了个头,就让她把该吃的不该吃的苦都吃了个遍,往后的长路,怕也只剩凄风吹苦雨。
“……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与宫人说,”东笙不愿与她争辩,只得避重就轻地安慰道,“朕不会亏待了你。”
东漓哭着摇了摇头,惨笑起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茫茫然往后退了几步,凄然地不知看向何方:“陛下……臣妹真的好羡慕陛下啊……”
东笙看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流觞台外一阵凉风吹过,将东漓身后的珠帘撩动起来。
泠泠作响。
“陛下……臣妹真的好羡慕……”
东笙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可惜他晚了一步,东漓朝后一仰,便撞开珠帘,直直坠入冰冷的池水中。
第181章 最后一战(四)
大凌人的海舰越来越逼近,一束白亮的烟火从华胥的主舰尖叫着直窜上天,硬是将阴沉沉的天给生生晃白了。
华胥舰队的前锋海舰迅速把间距拉得更开。
周子融沉了口气:“前锋全速顶上去,中军跟上。”
于是,前锋的数十只轻型海舰身上还挂着密密麻麻的灵鬼,就跟疯了似的劈波斩浪直直朝着大凌人开了过去,巴在船上的灵鬼都还来不及下去,就被带着一路冲了过去,活像是给海舰裹了层诡异的厚皮囊,由于速度太快,还时不时会甩下去几个。
可能是这画面实在是太过诡异,大凌主舰上的将领都看懵了——这是咋了,华胥人不要命了?
“火炮准备——”
这道令刚下去,大凌人的督军就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妥。
此时火炮已经齐齐对准了呼啸而来的华胥舰队。
“等等……”督军喊道,他拿了个望远筒快步冲到甲板的尾部,朝着东南方望去。
督军一看,顿时浑身的寒毛都炸起来了,嘶声喊道:“撤——!撤退!中计了!”
就在他们后方偏南的位置,出现了一大片船的影子。
在经历了前面数十天的消耗之后,当他们发现华胥东南海海港中的舰艇少了很多,却并未太过在意,只当那是华胥快要山穷水尽了。
“去北海关的人呢!”将军咆哮道。
督军道:“不知道……一直没消息。”
后方咬上来的华胥舰队速度极快,根本来不及给大凌人犹豫的时间。
“撤退!”将军咬牙喊道,“撤!”
大凌人的火炮裹着风朝着前锋海舰砸了过去,海上风浪很大,如果不是轻型,恐怕连控制方向都很难。
“把间距控制好,”周子融拍了拍传令兵的肩膀道,“现在浪太大了,没平常那么灵活。”
既不能被冲散,又不能方便大凌火炮击中。
吟风忧心地看了一眼前方的战况,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他们现在就要撤了,当真还要追?”
“再追一会,”周子融沉着脸色道。
一颗火炮直愣愣地冲了过来,几乎是擦着其中一艘海舰的边儿过去的,眨眼的功夫就把船壁上的灵鬼给刮了下去,在其后不远处炸起一团水花,船被掀得左右乱晃,还带着股滋滋作响的焦味。
华胥灵能铜炮的射程相比大凌人要更短一些,威力也没有那么大,好在眼下的情形是他们追着大凌人打,有闪躲的余力,还能隐隐占到上风。
大凌人的火炮可以旋转,但船要撤退还是没那么容易的,前锋舰队很快就扭过身去了,笨重的主舰却在此时露了拙,一边要忙着前队变后队,一边还要忙着撤退,多少有些顾头不顾腚,最后面的海舰已经撤出去老远,原本的前锋却还要照顾迟顿的主舰。
大凌的火炮流陨一般裹着滚烫的气焰一道挨着一道砸过来,从船顶越过就能直接把幡旗给燎了。
其中一艘小舰艇船头撞上一颗,顷刻间就化为一团火球,炸起数丈高的水花来,粉碎的钢片跟火山石似的到处乱飞。
传令兵放下手里的望远筒:“大将军!快要到我军射程……”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就没了声,眼睛还惊恐地瞪着,僵硬了片刻,就直挺挺地“扑通”一声拍在了甲板上——他后颈上插着一片烧焦的钢片,几乎要把整个脑袋给切下来,血随着最后一点微弱的脉搏从伤口中涌出。
周子融脸色铁青,领口还有被溅上的血点子,周围的人也顿时都沉寂下来。
“……”他梗着脖子吸了口气,“重炮准备!”
华胥的前锋撵上了大凌人的尾巴,无数颗幽蓝色的灵能炮顿时如流星雨一般飞向了大凌舰队。
海面上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巨响,大浪一层一层地被掀过来,强劲的风裹着热浪冲向四周,船一阵阵晃动,幡旗猎猎。
大凌殿后的海舰被灵能炮击中后要么被轰出一个大坑,就此报废,要么就是更倒霉些,被打爆了油箱,直接整艘船都炸开了,在冲天的黑烟中噗呲噗呲地吐着火舌。
忽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嘶吼声,只听一阵骚动,周子融刚刚要转头看去。
“将军小心!!”
只见一只巴在船舷的灵鬼忽然跳了上了甲板,兴许是看见甲板边沿人太多,一看周子融那人少,变直直地冲着周子融跃了过去。
周子融抬头的时候,那灵鬼正在他上方不远处,投下一片沉沉的阴影。
一日前,华京城月寒宫。
东笙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鉴于翌日一大早他就要率大军启程去东海,往生去太医署帮他准备一路上需要备的草药,而东笙则是白天黑夜连轴转地赶着批完了所有的公文,这会儿才刚刚忙完。
“参见陛下……”月寒宫门口的宫人向他行了个匍匐大礼。
“平身平身,”东笙道,声音里带着股浓浓的鼻音,他隔着厚厚的窗户纸往里看了一眼,“长公主如何了?”
“回禀皇上,御医说了,”一名宫人小心翼翼地答道,“所幸当时救起得快,母子都并无大碍,只是受了寒,需要好好调养。”
“嗯,那就好好养着,御医说现在能见人么?”
“回禀皇上,御医说能见是能见,就是得少见些。”
东笙看着眼前的窗户纸沉默了一会儿,语气软了些:“哎,那麻烦你通传一声,朕进去看看。”
“奴婢这就去……”
宫人敲了敲房门,里头的人也回敲了几声。
“陛……”宫人刚要开嗓,却被东笙抬手止住了,手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里头的人知道就行了……咳,别喊了,”东笙道,“把门开开。”
门拉开了一道刚好够一人通过的道,东笙快速地轻轻踏进去,又迅速招呼人把门掩好。
他身上还带着些外头夜露的潮气,见里屋围着厚重的帷幔,便先脱了外袍,旁边的几位内侍立马提着铜香囊跟了过来,浅白色的药香的烟气从镂空中漏出来,抚过他的衣衫,算是除除晦。
“陛下……”内侍把帷幔掀开一些,东笙矮身钻进去,却见公主的拔步床上还挂着一层纱幔,只伸出一只细细白白的手腕搭在床边给御医把脉。
御医这才发现皇帝已经到了,吓得连忙匍匐在地:“参见陛下……”
“接着把啊,”东笙吸了吸鼻子,皱眉道,“她身子如何了?”
御医回头看了公主一眼,磕了个头道:“身子是没事了,就是……精神一直不大好……”
东笙听罢,看向了帐中躺着的那个娇小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行了,你先退出去吧,待会儿朕走了你再进来。”
“老臣遵命……”
御医连忙起身,提着衣摆弓着腰小步踮了出去。
东笙站在床边沉默了许久,半晌才吸了吸鼻子,转身去拎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哎……朕知道你醒着,多大的怨啊,何必呢……这么些年,朕就不憋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