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短命+番外(163)
东笙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了一阵,于是干脆就坡下驴,转过身子向女皇一顿首:“谢陛下体恤。”
往生陪他回了东宫,还没到的时候,周子融就从后面赶了上来。
“怎么了?”他有些着急地问道。
东笙转过来看他,有雪的晴朗月夜总是格外明亮一些,周子融身上的礼服还没来得及脱,披着繁重的缀饰,一路跑过来,额头上已是汗涔涔的。
人总是在最害怕的时候更容易动容,那一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东笙的心坎儿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说不出是疼还是痒,却让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往生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迟疑,抢先一步道:“他老毛病犯了,头疼。”
周子融看着东笙,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正打算开口。
“对,就是有点头疼,”东笙反应过来,赶紧笑了笑道,“我怕再待下去脑子疼糊涂了,说错话就麻烦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第一反应是瞒着周子融实情,不过周子融似乎是已信以为真,神色更忧虑了一些:“……很疼吗?我去帮你煎副药吧。”
“没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东笙道,“你一个王爷,别老搞得自己跟下人似的,我回头让东宫的内侍煎一点就行了,你赶紧忙你的去。”
东笙赶人的意思太明显,周子融察觉到后更不肯走了:“不行。”
“什么行不行的,”东笙有点急了,“今天宫里外人太多了,你来东宫不合适。”
这倒确实是实话。
周子融顿时没话说了。
东笙本来就心乱如麻,现在这幅模样已是外强中干,他怕自己再在周子融面前待下去就要撑不住,赶紧趁着周子融还没反应过来,找了个理由遁了。
周子融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心里隐隐有了些预感。
往生跟着东笙又走了一段,快要到东宫的时候,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东笙倒是没打算瞒他,随手把在手心里捏得皱巴巴的字条塞了过去,那字条已经被他手心里的汗浸得软趴趴的,字迹都有些模糊了。
往生借着月光好不容易看清楚,顿时心惊胆战起来,刚要大骂出口,却陡然意识到他们还在外面,脸色白了白,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你……你这么大的事,你瞒他做甚?!”
“……”东笙自己还没缓过劲儿来,被往生一念叨,顿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些头疼了,故作镇定道:“……慌什么,先观察观察再说。”
然后径直朝前走去,走了一半似乎还不放心,回过头来威胁他:“你别告诉他。”
往生连锤死他的心都有了。
所谓一语成谶,到了睡前,东笙果然又开始头痛,迷迷糊糊地愣是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那一次夏祭封禅大典的事。
然后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在御花园里伽雷看他的那个眼神。
蝎子要蛰人的眼神。
加冠礼之后的第二天,一道烽火令从东海传到了京城。
——番阳人又趁着东海主帅不在来骚扰海防,轰沉了几艘出海的商船,刚刚被安抚好了一阵的东海商会又坐不住了。
罗迟也跟着元鲤下南疆了,东海没有主事的人,周子融被勒令立即回东海主持大局。
番阳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卡在这个时候来,东笙冥冥之中感觉到,这绝不是什么巧合。
——应该说,华胥的朝堂内外,从来都没有什么巧合。
只是东笙直到把周子融送出了关,都没把昨天晚上的实情告诉他。
东笙的情况比较特殊,不似以往的太子,当朝的陛下是女帝,亲生的就两个,就算真的出了事,她不一定恨得下心来。可周子融却不一样,如果真的坐实与这件事有牵连,别说他一个异姓王了,十个异姓王都杀得。
现在周子融去东海,于他自身来说,的确是件好事。
因为就在他离开的当天晚上,东笙就被女皇秘密召入玄天阁。
这世上从没有什么侥幸,出来混的,都是要还的。
东笙一入玄天阁,就被十几个黑影团团围住。
第153章 步步惊心
一匹快马从宫城偏门奔出,直接抄近道转入南北向主街,路过一排金银布料铺子,停在了华京城几乎最显眼的一座私宅前。
还不等来人叩门,蒋府的小厮就将那两扇开合的气派的黄花梨大木门推开,弯着腰屁颠颠地跑过去帮忙牵马。
蒋坤后脚就跟着从门里出来,正好那人从马上下来,便急忙迎上去问道:“阁下……这宫中如何了啊?”
传信的人向蒋坤一揖,左右看了看附近没外人,便直接压低了声音,语焉不详道:“陛下已经召见了……”
蒋坤又忙问道:“召入何宫?”
传信的人刚要开口,又似乎觉得不妥,为难了一下,毕竟玄天阁乃是华胥之机密,坊间都是要避讳的,于是支吾着用了个宫里人才懂的暗话:“北方天嘛。”
所谓天有九野,地有九州,北方天谓之玄天。
蒋坤两只眼睛蓦地瞪圆了,张口还结巴了两下:“此……此话当真?”
“当真。”
蒋坤紧接着道:“那进去多久了?……可还有消息?”
那人掐着指头算了算,回道:“算上小人出来的这会儿,得有半个时辰了……若是有消息,还会有人前来通禀。”
蒋坤一面小声念叨着什么,一面不停点头,手指颤了颤,忽然道:“那东宫可有什么异动?”
那人似是回忆,轻轻“嘶”了一声,摇了摇头:“似乎并未有所耳闻。”
“那就怪了……”蒋坤喃喃道,皱着眉头寻思了半天,才想起面前还有个人,于是忙又道,“有劳阁下了,阁下且先回宫吧。”
“那小人告辞了。”
蒋坤望着那人驾马而去的背影,本来一开始听闻太子被召入玄天宫时还挺开心,现下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玄天宫便是玄天阁之所在,而那玄天阁是个什么地方?历朝历代闻风而丧胆,行事雷厉风行,凡是犯了罪的,进去的就没可能全身而退,而东宫至此没有异动,又怎么可能?
他默默掐算一道,心里更没底了。
对啊,他之前怎么没想到呢,这东笙倒是被网住了,但太子党里最大的胖头鱼早跑了。
不,那可不是胖头鱼,那他妈就是条虎鲨。
——周子融回了东海,日后一旦知道了京城的事,那他们今日便是放虎归山,要知道东海的五十万精兵可是养精蓄锐已久了。
难怪东宫至今都无异动。
蒋坤脸上空白了一瞬,在蒋府大门前呆立了许久,终于心一横。
他恶狠狠地想;绝不能让周子融回到东海。
其实半个时辰以前,当东笙听见高公公的那声“传太子入宫觐见”时,就已经觉得自己多半是完蛋了,他看这粉扑扑的小老头念完后还在不停地冲他挤眉弄眼,于是便从善如流地多问了一声:“公公,陛下可有说是入哪个宫?”
高公公压低了声音道:“玄天宫。”
果不其然。
能划到玄天宫去的事,不是大福就是大祸,入可功成名就一步登天,亦可重罪加身万劫不复。
东笙之前煎熬了整整一个晚上,也没想到什么解法,最后兴许是茅塞顿开,竟然还悟出了个道理——尽人事,安天命。
他已经想好了,这千算万算,百密一疏,若是这遭真折了,也只当是命数,反正现在周子融不在京城,他也无甚牵挂。
无非就是舍不得这条贪恋人情温存的残命而已,回头陛下一道折子下来,也就由不得他东笙舍不得了。
“殿下,”而就在东笙准备奉旨前往玄天宫的时候,正要迈门槛,高公公又将他喊住了,提着厚重的下摆、赶着小碎步忙不迭追了上去,“殿下留步……”
东笙回过头来:“公公何事?”
高公公缓了口气,猫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些,东笙看他那样子似乎是有什么话不方便让别人听见,便也跟着低下了头,只见公公一手掩着,在他耳边意味深长地道:“殿下凡事还切莫要顶撞了陛下……殿下想想,这骨肉母子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啊……”
东笙皱起了眉,习惯性地眯了眯眼。
高公公笑眯眯地退开了些,微微一欠身,意思是话只能说到这儿了,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