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短命+番外(112)
东笙显然十分不给面子:“我是问防线外。”
出了事之后,他就让云霄和若水去防线外打探情况,原本是估计两三天才能回来,却没想到隔天就回营了。
云霄手头一顿,沉着脸慢慢把用完的火折子塞回衣兜里,低声道:“和灵鬼碰上的都没回来。”
东笙倒抽了口气,扶着沙盘边沿的手克制不住地隐隐发抖,哑声问道:“平民呢?”
“……”云霄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没怎么见到过。”
沙安罗刹过境屠城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更何况这一次是灵鬼打的前锋。
“活口呢?”
云霄沉默着不言声。
东笙手蓦地攥紧,低声喝道:“我问你活口呢?!”
“都被沙安人集中起来了,”云霄说完皱了皱眉,上前了一步,“但是你知道的,现在绝不能轻举妄动,不然得不偿失,以我们现在的部署……”
至于集中起来做什么,回想起上一次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灵鬼的女人就明白了。
东笙暴起一拳砸在沙盘上,整个桌子痛苦地嘎吱了一声,差点要震断腿。
云霞噤声站在他旁边。
千百年前未遂的罪行,如今却是被付诸实际了。
东笙缓了一会,这才脱力地垂下头去。这人身上一向没什么多余的肉,这一垂头便显得像是浑身的重量都压在两条撑着桌子的胳膊上,一对儿蝴蝶骨看着有些过于突兀,乍一眼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脆弱感。
不过这种脆弱感只存在了一瞬,云霄眨了个眼的功夫,就见他已经换了口气直起来,好似没事人似的整理着方才被他锤得七零八落的沙盘,只是脸色依旧很难看,一边摆弄一边吩咐道:“你知道的事不能传到营里去,越少人知道越好,现在军心不能乱。”
不仅仅是军心的问题,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此事一旦传入京城而且还传开了的话,光是朝廷给他的压力就够呛,到时候腹背受敌就难得再反击了。
“给陛下和大祭司的信送到了吗?”
“送到了。”云霄道,“江族的使者这两天就该到了。”
“好……”东笙沉声道,又沉默了好一阵,才接着说,“无论如何,像上次那样的灵鬼得先抓几只活的给江族人。”
云霄点了点头:“这个我懂。”
“还有,”东笙道,“知道平民大概关在哪里吗?”
云霄想了想,还算肯定地又点了点头:“嗯,外围的倒是能肯定下来……等等,你不会想……”
他一抬眼对上东笙两只死水一样无波无澜的漆黑眸子,心里暗道一声不好,想把话收回来又觉得不合适,简直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心惊胆战地道:“你……”
然而他最担心的事却被东笙轻描淡写地一语捅破,只见他眉宇之下方才还漆黑一片的眸子里隐隐有了些光亮,虽说声音又沉又缓,却有种让人无法反驳的毅然决然:“既然生是我华胥的子民,能不救吗?”
眼前人的影子和久远的记忆缓缓重叠,云霄的呼吸骤然一滞,一种熟悉到让人心痛的感觉逼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也许真的有些人,纵使过了千百年,纵使忘了一切,也依旧不易本性。
有的人生来赴死,也就更是无所畏惧。
“关在外围大营的,少说也有几十万,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就算你能奇袭,能凿穿他们的防线,你如何能保证把这么多人带回来?”云霄眼中血丝迸出,活像个要吃人的恶鬼,急得连声音都在打颤,“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不能开这种玩笑,你有什么把握能把这几十万人从沙安大营里偷出来?”
云霄心里擂鼓似的,一张口就跟连珠炮一样,生怕说慢一个字,就要拽不住这人:“人在他们手里,强攻怕他们狗急跳墙。而且人实在太多了,偷袭又嫌累赘,我说你……”
东笙悠悠抬手,示意他打住:“云霄啊,有些时候,与其纠结能不能,不如想想该怎么办。”
云霄一时语塞,憋得满脸通红,连着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看着那倔驴一样的太子也深知其是油盐不进,只好咬着牙不吭声了。
年纪轻轻,偏像个茅坑里的石头,跟千年前的那败家玩意儿一模一样,真是返祖都不知道往好处返。
云霄在心中如是骂道。
“东笙,那个……”帐外往生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掀了帘子进来,两人齐刷刷地转过头看向他。
“……”
往生莫名觉得空气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尴尬……而且,为什么云霄的眼神有点儿凶残??
“咳,”往生干干地咳了一声,“那个……卓夫人和卓公子请到了,你去见见吧。”
东笙笑了笑,道:“好,这就去。”
往生点了点头,事办完了也不想在这个气氛诡异的地方多待,刚准备转身走的,却还是不大放心地折了回来,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斟酌道:“你待会注意点,卓夫人有点……不禁吓。”
东笙面无表情地挑了挑眉。
一封加急密函从从东海直入京畿,仅仅三日之后,又一批军需从户部签发,从直道火速运往东海。
到的时候刚好是晚上,周子融闻讯专门从床上爬起来去城关偏门接应。
夜幕里押运的车队竟然连个灯都不打,连着五辆马车上全都盖着黑漆漆的油布,外头还五花大绑地捆着三指粗的铁锁。
清冷的月光铺在城外的青石路上,幽幽映着车轮,明明是木制,却散发着属于某种金属的生冷。
负责押运的人一律身披黑袍,走路都没声,幽灵一样飘在咕噜咕噜滚动的车轮旁边,从襟口的缝里可以隐隐窥到透着冷光的生硬甲片。
周子融出来的时候也没多大动静,就只带了元鲤和元鲤手下训练的三十“精兵”,城关处也是特地打过招呼的,这一夜守夜的将士是周子融另外挑选的。
所以也省了平时的程序,直接不声不响地开了门。
周子融从黑鬃灵驹上翻身下来,押运队里为首的一名黑斗篷脚不沾地地幽幽飘了过来,大半张脸都遮在斗篷的阴影里,向周子融一揖,声音低沉地道:“王爷。”
周子融“嗯”了一声,也礼貌性地一颔首:“特使辛苦了。”
寻常押运军需的大多都是从地方军里抽调,如果军需是从皇城里调出来的,也顶多是用戍卫军的人,而这一次选用的人手,竟然尽数出于玄天阁。
这军需的规模看着挺小,排场倒是大得很。
而东择渊这个女人,杀鸡从不用宰牛刀。
周子融牵动嘴角冲着他笑了笑,眼珠子瞟了瞟身旁的马车,问道:“可否一验?”
黑斗篷稍稍让开一些:“王爷请便。”
周子融踱到马车前,手指挑开黑布的一角,不动声色地往里头瞟了一眼。
只见里面垒叠得整整齐齐的方硬的金属块儿上金色暗华流转。
周子融默默一笑。
东海长城建造的费用有之前的赏赐撑着,而且和阿尔丹签下的第二批金矿已经运到了,单就长城重建的经费来说应当还是大有盈余的。
而这一次运到的“军需”,却是足以支撑半年大战的军费。
按道理来说,长城资金充裕,赶在禁番令结束之前竣工应该是没问题的,所以也就不太可能会和番阳再起什么大冲突。
周子融转向那名黑斗篷:“陛下可还有什么旨意?”
黑斗篷道:“传陛下口谕:望王爷便宜行事。”
周子融微微一怔,随即又恢复了满面的笑意,眸子里的黑却不声不响地在阴影中又深了一度。他悠悠把掀开的黑布给盖了回去,还细心地把角掖进和铁锁相贴的缝里。
“只有口谕?”
黑斗篷颔首:“只有口谕。”
那么意思就是,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办砸了自己负责,与朕无关。
周子融又笑了笑,抖了抖长袖,向着黑斗篷作了个揖:“有劳特使了,后头的,交给末将就好。”
黑斗篷没有马上应声,眼前这年轻的王爷正眉目含笑地看着自己,原本明朗的轮廓中却隐着某种让人摸不透的东西,让那明知是刻意伪装出来的温和,也在月色下带了些让人不敢贸然触及的深不可测。
周子融也不急,静静地等着他的答复。
黑斗篷沉默了半晌,终于低头道:“那我等就先回京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