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唱了君长夜曾经唱过的那支《瀛洲曲》。
唱的过程中,曲阑珊一直安静地听着,表情仿佛若有所思。待萧紫垣唱完,她先拍了拍手,笑得灿烂:“真好听,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萧大哥你唱歌这么好听。”
“你觉得这首曲子怎么样?”
曲阑珊收敛了笑容,再次低下头去,却说不出自己究竟有什么感觉。萧紫垣并不催她,只是冷眼观察她的反应,半晌之后,竟见她抬起手背抹了抹眼角,却完全没用,仍有大颗大颗的眼泪如断线珠子般落了下来。
“怎么哭了?”萧紫垣开口询问道,语调中却没有诧异,好似她这番表现尽在意料之中。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觉得,好悲伤。”曲阑珊抽了抽鼻子,抬头时已尽量强颜欢笑,可声音却仍是掩不住的哽咽:“萧大哥,这曲……这曲叫什么名字?我一定要记下来。”
男子沉默片刻,淡淡道:“这首曲的名字,我也忘了,只是突然想起调子,觉得好听,就哼了出来。你若喜欢,我改日找人将曲调录成琴谱,赠你把玩。”
曲阑珊乖顺地点点头,破涕为笑道:“一言为定。”
看她的模样,俨然已对萧紫垣十分信赖,全然不疑有他。
“另外,”他继续道:“阑珊这个名字,不大好听,容易让人联想起日薄西山。从今日起,只有你我两人的时候,我就唤你芳洲吧。”
“芳洲。”画幕外,月清尘的目光骤然沉凝了一瞬,喃喃自语道:“原来她就是鲛女芳洲的转世。”
君长夜原本还在思索月清尘先前说的“偷窃别人感情”那番言论,听他骤然开口,不由好奇道:“芳洲是谁?”
“你不知道?”月清尘诧异地瞥他一眼,语气不善,“你的上古史是怎么学的?我怎么记得以往每次授课,你都是听得最认真的那个。”
君长夜仔细回忆了一下,突然大笑了起来,还笑得歪倒在一旁壳壁之上,根本停不下来,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在月清尘渐趋冰冷目光的注视下,他好不容易止住笑,这才道出其中原委:
“其实我以前每次上那门课,都是在书后面偷画师尊的小像。因为就像萧紫垣说的,史书里面的内容无非成王败寇,赢的歌功颂德,输的竭力抹黑,委实太过无聊,没什么好听的。而且,那也是为数不多的几门可以整堂与你接触的课程。我整整画了半年,才终于将最后一笔添上,此后便专门在内衫贴近胸口处开了一个口袋,将之贴身放在其中,日夜珍藏,现在还在呢。师尊想看看吗?”
第180章 欲壑填
他不坦白则已,一坦白就坦白得清清楚楚, 且态度过于坦诚, 叫月清尘感到意外, 倒也不好开口责难。可哪怕隔着黑暗, 月清尘都能感觉到君长夜独有的那种热辣目光, 又在自己身上肆无忌惮地来回游走, 话音才落,竟还真要伸手入怀,去取那所谓花半年时间才画成的小像。
看自己的画像,还是君长夜怀着不轨心思画成的, 这多少让月清尘觉得不快,于是趁对方的手还悬在空中,便喝止道:“不必了, 我没兴趣。”
然而, 君长夜却不肯放过如此难得的机会, 非但手上动作不停, 还边摸边向月清尘靠了过来,可突然间,他浑身僵住, 伸手在怀中仔细摸索一遍, 又一遍,剑眉蹙得极深:
“师尊, 那张画像不见了。”
月清尘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君长夜说那画是他贴身之物,若被人偷走, 凭他的修为,绝不可能毫无察觉。除非是在他没有知觉,也无力反抗的时候。
只要不谈感情,月清尘的思路就格外活络,他开始细想,这些天君长夜有没有经历过叫人有机可乘的时刻。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与洛明川打斗遭受重创,之后落入海中昏迷不醒的那个时候。可若是敌人所为,自可以趁机杀了他,为何单单只偷走一幅画像?
为以防万一,月清尘还是问了句:“仔细想想,近日里有谁靠近过你的身侧?”
君长夜果真就想了想,突然想到什么,脱口而出道:“师尊,你之前说是那雪狐狸伏在我胸口救了我,对吗?”
月清尘微微颔首。
“养不熟的小东西。”君长夜语气转冷,斩钉截铁道:“是季棣棠。小雪出身琅轩,本以为是误打误撞才叫我在潇湘碰上的,不成想是季棣棠在放长线钓大鱼。琅轩阁主,果然一笔亏本的买卖都不肯做。”
“原来是他。”月清尘倒也不觉得意外,只是对动机抱有怀疑,“可他要你的画像做什么?”
“那是你的画像。”君长夜纠正道,言语间甚是恼怒,几乎杀气四溢,“我这条命虽不值几个钱,想要的人倒也不少。师尊仰慕者众,他即便只拿去卖钱,也足够抵了这笔换命钱。该死,他算计谁不好,竟敢算计到我头上,当是活得不耐烦了!”
月清尘知道君长夜虽心思不怎么正,可自入主魔宫后,却向来有种万事尽在掌握的悠游从容,甚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可此时正值自己发现曲阑珊就是鲛女芳洲的关键时刻,为一张画浪费彼此时间,不值得。
于是为使君长夜暂且将火压下去,他故作轻松般挑挑眉:“喂,真人就在面前,你还看要那画做什么?”
可没想到,这话倒将君长夜对琅轩阁的火压下去了,却顺带将另一重火挑了起来。
月清尘平日里不苟言笑惯了,让见过的人都觉冷若冰霜,有距离,难接近。可就在方才那一挑眉间,整个人却都鲜活起来,冷清面容笼罩上一段说不出的风流韵致,加之先前历过一番别样情事,更宛若有春睡初醒的海棠在眉梢绽放,真正是撩人而不自知,令君长夜全然难以移开目光。
“你说得对,”他舔了舔唇,试图缓解突如其来的口干舌燥,感觉先前靠意念强压下去的某处再度蠢蠢欲动,“我有上天眷顾,得以日日与真人相伴,还那破画做什么?”
月清尘见君长夜眼神直勾勾的,像头饿极而欲噬人的兽,而随之而来,有种暧昧的意乱情迷正在黑暗中弥漫开来,叫他身上也凭空腾起一股燥热来。他看着对面那因他一个抬眼而骤然陷在情欲里的魔,竟突觉邪肆中透着别样引力,而观那散乱黑衣遮掩下的身躯,举手投足间都充斥着骤然爆发的力量感。
以往每一次贯穿的时候,他都会……
“魔族性淫邪,果不其然。”月清尘勾了勾手指,引了一簇寒冰在指尖跳动,那意思很明显,就是先前说过的话还作数,“动不动就发情,你是牲口吗?”
在那一瞬间,君长夜想起了某个地方曾经被霜寒抵住的恐惧,顿时心有戚戚焉,连腹中邪火的气焰都灭了许多。他知道月清尘不是说着玩的,却还是按耐不住想要与他亲近的念头。自从坠入极乐海开始,君长夜就明显感觉到月清尘的态度已经渐渐有了转变,并不像最初那般排斥自己的一切亲密接触,甚至在龙神庙外,他竟还第一次回应了自己的亲吻。
那个吻给了君长夜莫大的鼓励,他不知道如今月清尘的底线在哪,故而时常想,如果当时没有那些妖物和冷北枭的打扰,能不能跟师尊更近一步。若自己当时已经解开他的衣袍,他还会放任自己胡来吗?
月清尘这人,君长夜了解,对看不上眼的向来懒得搭理,对憎恶的更是态度鲜明,故而观他近日内的一系列表现,君长夜有五分把握,他心里有已然自己的位置,只是嘴上不肯承认罢了。
“我今生罪大恶极,若还能有来世,恐怕是要堕入畜生道的。”狭小空间内,君长夜一点点挪腾,不知不觉中已再度向白衣仙君凑近了许多,语气淡而轻,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只是话中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悲哀,“而你道心向来稳固,待到尘缘已尽,便该渡劫飞升,做个潇洒上仙,再不与红尘有什么牵扯。
“到那时,如果你还记得曾有过我这么一个不肖弟子,还望上仙得空时,能可怜可怜我,将我带在身边。端茶送水驮东西也好,点化当坐骑也好,不拘做什么。只要能时时见到你,哪怕是身处畜生道,也好过如今这般,在你厌憎下苟延残喘。”
月清尘沉默,既没承诺,也没回应什么,却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甚至于,连如今可以依仗的这个身份都是偷来的。如果我一无所有,你还会坚持要与我同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