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感觉来得极快,又挥之不去,实在惹人心慌。君长夜尽力将这些念头抛诸脑后,赶在月清尘身影消失的前一秒追了上去,眼看他在龙神像的鳞爪旁停了步,便亦跟着停下来,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为什么我不能去?”
月清尘转过身,深深看他一眼,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是谁?”
君长夜想了想,向他凑近一步,又凑近一步,勾勾唇道:“所以,你是担心魔族那边发现我不见了,会派人来找我,给你惹麻烦;还是担心,我帮你们对付鬼族,会破坏当时以魔尊身份与冥主订立的盟约?”
“站在那别动,”眼看两人间距离越缩越小,月清尘退后半步,将这两个字重复一遍:“魔尊 ,仅凭这两个字,你觉得我能相信你吗?”
“非常情况下,可行非常之法,可信非常之人,眼下应以大事为重。这是蘅芜君刚说的,你总不会连他也不信吧?”君长夜自然不甘心就这么退却,看着日思夜想的人再度离自己远去。当即又要迈开步子,想趁着此地幽静无人,将月清尘揽入怀中温存一阵,谁知刚要走,却抬不起腿。他低头一看,只见有冰霜顺着小腿蔓延上来,冻得结结实实,整个人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样,别说敢动不敢动了,是压根就挪不动地方。
眼看着那寒冰就要蔓延到腿根了,无论刚刚有什么旖旎念头,此刻都得偃旗息鼓,君长夜抬起头,突然觉得很灰心:
“你这人,太善变,明明刚才还对我那么好,怎么现在就又变成冷面郎君了?”
“我这人向来如此,”月清尘停了手,任寒冰停在当前不上不下的位置,“谁让你眼神不好呢?”
这话听起来不像好话,可不知怎的,君长夜就是能从中品出一丝丝甜味儿来,从他心上人的心里溢出,蔓延到他自己的心中。这让他感觉轻飘飘的,像一个禁锢在大地上很久的人,骤然被托上云端。
君长夜站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的手足无措,不过只一瞬,便再度灵魂归位。感觉隔阂二人的坚冰在逐渐消融,他轻声开口道:
“其实刚刚……就是刚刚在外面,我吻你,你没有拒绝的时候。我就在想,别说刺上一剑,就是刺上十剑,只要能换你回心转意,我也愿意。”
“十剑?”月清尘轻蹙眉尖,“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
君长夜看他没有动怒的意思,索性继续胡说道:“我都不是你门下弟子了,就算给那些老鬼用乱刀砍死,也不会给你丢人。除非……”
“除非什么?”
君长夜挑了挑眉:“古来凡永结同心者,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除非你心里有我,才会嫌我给你丢人。”
月清尘静默片刻,淡淡道:“君长夜,你可知无/耻二字,如何书写?”
“不知。”君长夜笑起来,“不然,师尊教教我?”
他眸色本就灿若流金,此刻融了笑意在里面,更衬得面容朗俊非凡,隐有渊岳之姿,让人移不开眼。月清尘盯着他那双眼眸看了一瞬,觉得实在晃神,便低下头,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语锋:
“你上次来玄武墓的时候,是走哪一条路进去的?”
“来时是与师尊同路来的,还与你在海上打了个照面。”君长夜笑意不减,“晚晴道长的化形符十分奇妙,弟子早在萧师兄那里就领教过了。为防再受戏弄,便曾细细琢磨过它的弱点。道家至正,阳气炽盛,所用黄符多以朱砂绘制,若要破解,非至阴之物不行。因此我临行前,特意去寻了一面至阴古镜带在身上,如此,便能看破化形符造出的一切变化。”
他所说在萧师兄那里领教过,指的是少年时在绝尘峰偷偷临摹月清尘的画像,结果被萧紫垣利用化形符发现的事。
这事解决得隐秘,萧紫垣被消除了记忆,君长夜又谁都不会告诉,月清尘自然不知。只是听了这话,月清尘终于明白自己的形迹是如何暴露的,却也愈发觉得君长夜如今的心机深沉似海,若为敌人,必然防不胜防。
其实他一直都是心机深沉之辈,只是之前伪装得太好,久而久之,连自己都被骗了过去。
“你那面古镜呢?”月清尘伸出手,“拿出来。”
君长夜一怔,这才恍觉自己竟说漏了嘴,把秘密武器都透露出去了。可事到如今,既然已经被师尊知道了,他也不能不给,只得从腰间解下一个素色锦囊,交到月清尘手上,提醒道:“打开时小心些,这面古镜之邪,世上独一无二,若是……”
话还没说完,却见月清尘连封口都没打开,就取下霜寒剑,只见寒光一闪,那锦囊随之四分五裂,碎成了一片片冰晶,很快湮灭成尘。
“既是邪物,那我就在此将之毁去,免得留下为祸世间。”月清尘收了剑,一扬手散尽粉尘,任其被水流冲走,“你继续说。”
君长夜盯着那些随水流飘走的晶尘看了一会,突然道:“晚晴道长与你感情深厚,真让人好生羡慕。”
月清尘:“什么?”
君长夜轻声道:“你毁了它,定然是怕这面镜子继续在我手中,会威胁到道长的安全。所以我说,我很羡慕他。”
第170章 不值得
“你跟他不一样,”月清尘摇摇头,“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那么我呢?”君长夜苦笑了一下,“我就只能是故人的儿子,曾经的弟子吗?”
说完,他低下头,看到先前月清尘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寒冰已然融解殆尽。素白衣袍的下摆停在眼前,君长夜抬起头来,看向月清尘近在咫尺的脸。
“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眼前人道,“之前你问我的那个问题,答案是,我不能。”
先前问的问题,答案又悬而未决的,就只能是,关于道侣的那一个。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被这样直白地拒绝,君长夜神情黯然片刻,却并不放弃,而是追问道:“理由呢?”
月清尘看着他暗下去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就回想起君长夜最初出现在自己脑海中时的模样。
那时的他鲜衣怒马,手握世间最锋锐的刀剑,傲立于魔域群山之巅,俯瞰面前无数剑修如雨。纵与天下为敌,亦不知畏惧为何物。可现在看来,这更像是离渊的样子,而现在这个叫君长夜的人,却已经离这个形象越来越远了。
他心中有畏惧,有害怕失去的东西,这样的话,就总有弱点可寻,不可能做到真正的无坚不摧,铁血无情。
可没有弱点的,是神,不是人。
“理由,想知道?”
君长夜颔首。
月清尘再度向他伸出手来:“拿你的刀来换。”
“封神?”君长夜不解,“你要它做什么?”
月清尘深深看他一眼,认真道:“封神刀诞生于离渊的无边杀意之中,专为弑神折敌而生。弗一现世,刀锋上就足足舔尽了一百余位仙魔的血,只有像郦觞那样为杀戮而生的煞将,才是足以与之匹敌的良配。但你的道心,从来都跟它不同。难道你不觉得,已经被它影响了吗?”
“所以你要那把刀,还是因为,关心我?”君长夜眸中光芒骤然亮得吓人,他向前逼近两步,鼻尖几乎要碰到对面人的鼻尖,“清尘,可这跟你告诉我拒绝的理由,有什么关系?”
“我希望你帮我去办一件事,”月清尘向后退了一步,“去海上查查紫垣是否被某种力量控制了,记着,去的时候,绝对不能带这把刀。至于不能的理由,等你回来,我会信守承诺,将我知道的一切全数告知。”
可就在这说话的功夫,君长夜已经逼得更近了,他身上原本浓郁的血腥气已经随水流散了,因此并不难闻。可月清尘就是觉得异样,随着君长夜的靠近,他只觉脸上身上都要烧起来了,因此别的什么都不想,只想要躲得远远的。
可不知为何,或许是看过了对方因为他一句话而骤然黯然,又因为另一句话而再次被点亮的眸光,他却有些迈不开步子。
就在月清尘陷入天人交战,将退未退之际,君长夜的嘴唇已经若有若无地在他耳边擦过,像烙下了一个轻吻,然后低笑道:
“师尊这一招,我可以理解为,是在玩欲擒故纵吗?”
语毕,他还欲得寸进尺,却忽觉有冰冷尖锐的东西骤然出鞘,抵在了自己某处不可言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