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有人告诉她,与嘉姑姑朝夕相伴了十几年的这个凝碧宫主,可能是假的。
许是知道要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太难,墓里见到的那个人自知道自己不是洛明嘉之后,就闭口不言,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倒是洛青鸾先把自己姓甚名谁师从何处都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又告诉他明嘉病了,还一咬牙冲上前去,想替他将身上缠绕的那些藤蔓都斩断,那人才再度抬起头,说出了一句让洛青鸾瞠目结舌的话:
“看来……他……已经对她下手了。”
洛青鸾瞪圆了一双杏眼:“他是谁?谁对嘉姑姑下手了?”
说这话时,她还在试图用水鸢砍断那些蛇一般的藤蔓。
“没用的……你快些走吧,不然……他也不会放过你的。” 那人虚弱道,语毕喘息一阵,似乎痛得厉害,每说一个字都十分费力。
“前辈,你若不说清楚,我就不走。何况我已经到了这里,若他发现了,照样不会放过我,反正都要死,还不如做个明白鬼,”洛青鸾恳求道,“是谁把你关在这的?是你说的,对明嘉下手的那个人吗?”
那人不肯与洛青鸾对视,只低下头去,沉默不答。洛青鸾心中焦急万分,不由又向前走了一步,双眸不住地打量着,试图从他的衣着和周围配置上找出些蛛丝马迹。
只见这人衣衫褴褛,颈子上被锁了琵琶骨,手腕脚腕处皆钉了极粗的玄铁钉,许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呈现不寻常的苍白,仔细看去,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里隐隐透着一层黑气,像是……被下了毒。
若是宁师叔也在就好了,她肯定知道这是中了什么毒,洛青鸾暗暗想道。
“青鸾,”那人开口叫她的名字,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艰难道:“看样子,明嘉……她什么都没有告诉过你。既然她不想让你涉险,我……也不能告诉你更多,只能告诉你……外面那个凝碧宫主……是假的……你千万……千万不要相信他。快走吧,找机会离开……离开凝碧宫,赶快回在水一方去。”
“假的?”洛青鸾一怔,立刻追问道:“不行,你得说清楚,既然他是假的,那谁才是真的?”
那人似乎觉得这一个小丫头片子靠不住,再不肯多言。洛青鸾却不肯罢休,盯着他与景昭酷肖的脸看了一瞬,突然就明白了什么,脱口而出道:“你才是真的,是不是?你才是凝碧宫主!”
可无论洛青鸾怎么哀求询问,那个人只管合上眸子,不再理她。洛青鸾自小恃宠而骄,但凡想干什么事,旁人还无有不应的。如今在这碰了钉子,软的人家不吃,硬的又不敢来,她实在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干着急,不禁懊丧地跺了一下脚。
后来,估摸着天快亮了,再不出去定要被人发现,洛青鸾只能先一咬牙退了出去,临走前,还郑重地许诺道:
“景前辈,请放心,我洛青鸾以在水一方与凝碧宫百年的交情起誓,若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所以,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请尽管开口。”
后来一切终结之后,已成为洛家家主的洛青鸾每每回忆起当年经历过的这场惊心动魄之阴谋,和随后那一连串让人喘不过气的诬陷、被抓、逃亡直到获救的过程,都忍不住心有余悸,世间竟真有这般疯狂的人,这般疯狂的爱,以至于从一开始构思通篇谋划开始,那个叫景离的人,就没有把自己能否活下去考虑进去。
而这一切的起源,却竟是一个本该深埋在魔宫万古如斯内,永不见天日的秘密。
什么在水一方和凝碧宫百年的交情,早就在自己的祖父洛云深宁死也不肯被魔族招降,而当时的凝碧宫主景穆被抓后,却为了苟延残喘接受了魔族的条件,亲手将他杀死,又亲手将他尸身送回在水一方开始,就已经分崩离析了。
后来,洛青鸾也曾回想过在墓底与景昭初见时的一幕,怎么想怎么漏洞百出,凭他那般精明,怎么会不疑心自己是景离派来套话的奸细?而景离早已将凝碧宫握在自己手中,连一丝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又怎么会察觉不到自己沿着洛明嘉曾经掘出的暗道溜进了墓中?
他故意放自己进来与景昭相见,分明是欲擒故纵,而景昭之所以后来肯对自己放下戒心,或许只是他没有别的办法,又或许,是他与景离早就商议好了。
可惜当时的洛青鸾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她只是郁闷地躺在自己的软榻上,侧过身来注视着洛明嘉安静的睡颜,想着明天先问问嘉姑姑怎么回事。若她还是不肯说,就过几天找个机会,带着些丹药再偷偷下一趟那墓,一定想办法从那人口中问出更多东西。
这边洛青鸾诸事不顺,远在帝都白雀街的宁远湄亦是焦头烂额。
目前月清尘虽暂时脱险,但状态实在算不得好。可若真的要在这里继续医治,别的且不说,单拔除牵丝一条,就需要绝对安静和安全的环境。除此之外,还需要一位修为极其高深的修士在旁协助,眼下这环境倒还算安全,以君长夜的修为也足以协助,可他到底是魔族,且居心如何尚不可知,宁远湄始终无法放下心来。
但出于私心考虑,她却并不想通知昆梧山,毕竟在当面向师兄问清楚之前,他跟君长夜之间这段孽缘,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不想让当年的悲剧重演。
临进屋前,宁远湄又向君长夜确认了一遍:
“方才我说的话,你都记清楚了没有?”
君长夜本来默默跟在她身后,在心中反复演练着待会要进行的步骤,闻言忙道:“清楚了,但凭师叔吩咐。”
这种态度,倒让宁远湄从他身上找回了些许当年那小弟子的感觉,不由放缓了些态度,想要再叮嘱他些注意事项。可就在这时,二人却同时听到屋内传来一声巨响。
像是玉碗或花瓶一类的东西摔在地上,然后转瞬间碎裂成一片片的声音。
宁远湄一惊,立刻就要进屋去看怎么回事,君长夜比她还快,在宁远湄出手之前,已抢先一步拉开了屋门。
可迎接他的,却是当头削来的三尺青锋。
“当心!”宁远湄惊呼一声,却在看清那剑尖萦绕的森然寒气后煞白了脸,随后僵硬地低头一看,发现头发上已迅速凝了一层冰霜。
竟是霜寒剑。
怎么会这样?师兄本就未醒,自己为了方便待会拔除牵丝,已在屋内燃起了安神香。这种时候,他定已陷入沉眠,绝对不会醒来。
除非……
就在宁远湄思考的功夫,霜寒剑在君长夜处一击不中,已毫不留情地朝她而来。
那剑势来得实在太快,以至于待她反应过来时,已经退无可退,只能拿未握针的那只左手去挡,同时右手手势一变,变护为推,将金针夹在中指与食指之间,直直向前刺出。
若不出意外的话,挡剑的整只手掌将会被直接刺穿,能不能保得住都是未知数。但金针却会刺入对方上气海之中,只一针,即便不能将之定在原地,也能阻一阻他的攻势,给君长夜困住他的机会。
可预想中的剧痛却没有传来。
那剑……似乎在她面前停滞了一瞬。
几乎是与此同时,宁远湄已能感觉到那裹挟着雪花的剑气,划破面纱和脸颊时带起的刺骨冰寒。
怕是那剑气再深入一点,顺着伤处进入身体,就连她全身都要冻僵了。
可就在这时,宁远湄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向后拉去,而下一瞬间,她已被君长夜揽进怀中,后者护着她向院内疾退几十步,丢给了刚赶过来的几个黑衣侍从保护,自己重又折返回去。因为他去势太急,宁远湄踉跄几步方才站稳,然后慌忙往脸上一摸,却摸了个空。
面纱……方才被斩落了。
她一怔,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脸,却随即想到什么,猛地抬起头来看向那边已与在雪地里君长夜交起手来的人。
只见握剑者白衣翩然,依旧是清寒出尘之姿,可双眸却紧紧闭着,显然尚未苏醒。
月清尘体内的缚仙索并未被完全解开,而君长夜决计不肯伤他,处处留手,一时间,二人竟僵持不下,院内雪松被刀光剑影所扰,纷纷拦腰折断,树顶积雪雾般散开,很快落了二人满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