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熄(7)
“我……”陈怀义本来打算装傻到底,此刻却被王瑞川成功唬住了,“我……不知道……”
“不知道也没有关系,只要把你了解的尽可能说出来就行,说不定我们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抓住了凶手,还能给你判个减刑。”王瑞川一人分饰黑白两角,毫不费力,“你不是害怕你哥么?等我们抓到他,他就再也威胁不了你了。”
陈怀义像是被他说动了,放下胳膊,转为抱紧膝盖。他的手指抓得十分用力,发青的关节昭示着主人内心的挣扎。
王瑞川也不催促,只是划了几下手机屏幕,随时准备录音。
“我哥他……是个混混,”陈怀义终于开了口,目光躲闪着不敢与王瑞川对视,“他从小就不学无术,整天干点小偷小摸的勾当,后来我爹心脏病去世,有一大半原因都是给他气的……我爹走后没多久,我娘也因为风寒跟着去了……”
“你妈去世的时候你多大?”
陈怀义想了想,说:“还在上高中吧……我哥比我大了十一岁,他那时候已经差不多三十了,还是没什么正经营生,直到我娘走了以后才在一家夜总会找了份工作。”
“你还记得那家夜总会的名字吗?”
“记不清了,好像是风什么都……”
“酆都,”王瑞川对这里可谓是慕名已久,立马敏锐地猜了出来,“市里面规模最大的娱乐场所,隶属于詹氏集团。”
“对就是这个,”陈怀义抓了抓头发,“我哥说这种地方晚上经常有醉酒的闹事,他和几个兄弟过去看场子,每月钱不多,但也够花了……”
他一直都觉得是陈怀礼害死了爹娘,却又不得不靠着陈怀礼赚来的钱完成学业。
“我拿了高中的毕业证之后本来打算辍学,去自己打工,再也不想和我哥有什么联系,可他不让,非要我把大学读完……”
“大学学费应该不少吧?”王瑞川问,“你们是怎么筹到钱的?”
“他……”陈怀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混了那么多年,有些‘道上’的朋友,就和一个朋友借了两万……我不认识他那朋友。”
王瑞川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我不是块读书的料,在大学浑浑噩噩过了三年,差点连毕业证都没拿到,最后一年我不想读了,就在外面找了个送快递的工作。”
“长弘物流公司?”盛景恰好在此时发来了信息,王瑞川便照着读了出来,“受害人刘志盛是你的上司?”
陈怀义动作一僵,旋即握紧了拳头:“他就是个人渣。”
“怎么个人渣法?”王瑞川似笑非笑,“我们的探员同志刚刚到长弘物流公司打探了一些情况,记得刘志盛的人都说他非常敬业,也非常顾家,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那都是假的!”陈怀义几乎是吼了出来,又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能听我讲个故事吗?”
☆、暗语(十)
陈怀义打小就讨厌他的哥哥。
他的哥哥大了他十一岁,是个地道的混混,平时基本上不回家,偶尔回家一次也只是为了要钱。爹娘都是农民,一辈子省吃俭用省下来的钱都给了他这个哥哥,搞得后来娘染上风寒连个治病的钱都没有,就那么去了。
因为陈怀礼的鼎鼎大名,陈怀义的学习生涯被无休止的嘲笑、鄙夷和辱骂贯穿。开始他也抗争过,却只会让他过得更加难堪。
半大的孩子不懂得收敛和体谅,有时候甚至比成年人都残忍的多。
他慢慢的就漠然了,不过那只是对外人。当对象变成导致一切的罪魁祸首时,默然就变成了恨意。
这份恨意在娘去世时达到了顶点。
娘出殡时,陈怀礼才不知道从哪个酒吧赶了回来,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便宜弟弟。
然后他成了陈怀义的监护人。
本想一走了之的陈怀义被他哥硬逼着,不得不捏着鼻子,继续他多灾多难的学业。
陈怀礼却像突然开了窍,明白以后就他们兄弟俩相依为命了,不再和一帮狐朋狗友出去鬼混,反而在酆都找了个看场子的工作,虽然也不是什么正经之流,但好歹有了个着落。
陈怀义心里的恨,被时间掺了不少杂质进去。
杂质叫“他是你哥”。
后来他拿到了大学通知书,知道自己承担不起学费,就偷偷把它藏到了床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某天陈怀礼带着一身酒气回来,刚进门就摔倒了,大红色的通知书好死不死地撞进了他眼里。
陈怀礼酒立马醒了,豪情万丈地跟他发誓,说什么也要出一个大学生。之后陈怀礼一一联系了那群酒肉朋友,终于有人同意借出两万,还送了他几块巧克力。陈怀礼毫不客气,自己拿了两块,甚至还不忘让他弟弟也尝尝鲜。
巧克力的包装十分花哨,味道也很奇怪,陈怀义尝了一口就把它扔到了一边,实在搞不懂有钱人的嗜好。
再然后陈怀义踏入社会,在长弘物流公司当一个小小快递员,三生有幸认识了极品人渣刘志盛。
刘志盛在外是个居家敬业的好男人,在内却十分刻薄,三天两头欺压下面员工,诸如陈怀义之流。
为了早日摆脱陈怀礼,陈怀义都耐着性子一一忍了,暗地里则打定主意要跳槽。可还没有等他付诸行动,就发生意外。
有客户投诉快递出了问题,里面的重要文件被莫名其妙掉包,而负责运送那个包袱的正是陈怀义。
……
“这对快递公司是一件大事,之后长弘就一落千丈,现在都几乎没人知道它了,”陈怀义面如死灰,“我根本不知道包袱里面是什么,更没有动过,可刘志盛那个王八蛋把责任都推到了我身上……”
“他是总监,”王瑞川不免皱了皱眉,“按理说应该免不了责任,最次也是监察不力。”
“可他比我有钱,就买通了法官,打了个官让我负全责,”陈怀义微微抬眼,语气中满是嘲讽,“你们这群人整天自诩‘人民公仆’,打着维护公平正义的旗号,那时候你们在哪?你们就是只给有钱人办事,是不是?”
王瑞川无言以对。
所幸陈怀义很快回归了正题:“那个客户也是大公司的老板,抓着这个问题死不放手,非要死磕到底,而我连请个律师的钱都没有,是个不能再软软柿子,几场官司打下来,我什么都没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而刘志盛呢?他脱身之后,为了表现他顾家名声,还给他妻子买了个戒指,说是要好好庆祝!”
庆祝什么?庆祝摆脱了所有责任吗?庆祝祸水都泼给了他吗?
“我气不过,就给我哥打了电话……”
那天正逢陈怀礼值班,被别人灌了不少酒,接到电话后脑子一热,皮鞋都没换就去了刘志盛家。
杀人后,陈怀礼就失踪了。
“案发现场那块巧克力……是他想告诉我,这是他干的。”陈怀义终于说出来藏了这么多年的话,反而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他是想给我出气,可是我怕,我不敢见他……他毕竟杀了人……”
他那时候才明白,陈怀礼的“混”是深到骨子里的,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陈怀义很没出息的怕了,他开始隐藏自己,不敢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只能像见光死的昆虫一样,沉入无尽的黑暗。
他不可避免的染上了毒瘾,只有靠在床上吞云吐雾时,他才能自欺欺人,逃避现实。
“我是真的怕他……后来我想,反正我都这样了,为什么不再堕落一些?”
陈怀义上过大学,他清楚的明白一个道理。
更深的黑暗才能掩盖黑暗。
于是他加入了周瑾的贩毒团伙,把自己从明面上彻底抹去。
“看到那块巧克力的时候,我就猜到……他来找我了,”陈怀义身体微微颤抖,“我躲了他这么多年,还是被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