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卿+番外(52)
被拦住路,方春雪这才如梦初醒,揉了揉没面具的右眼,拖着脚走了进来。她看着心神不宁得很,眉头蹙起,在院子里茫然地环顾一圈,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棠仰道:“找吃的吗,在厨房。”
春雪默着声摇了摇头,自己扶着门框迈过中门,往前院去了。明堂看看棠仰,两人心里都作不解,没等想明白,她半拖半拄着个大铁铲回来,棠仰都不知道这东西原本是仍在哪里的,能让她给找出来。方春雪仍是不开口,拄着铁铲慢慢地溜到那棵梨树旁,一铲子挖了下去。
这举动突然,把明堂和棠仰都吓了一跳,俩人冲过去,一个按住她,一个抢铲子。明堂高声道:“春雪,醒醒!你干什么呢!”
他喊完,好像才把方春雪喊回魂了,她如梦初醒,拍了拍脑袋,示意棠仰放开她。棠仰刚松手,她又去够铲子,明堂闪了下,她急了,喊道:“快给我!”
两人一怔,趁这档子里,方春雪一把夺过铲子,又往下挖土。棠仰冲明堂嘟囔说:“怎么回事,她中邪了?”
方春雪埋头铲土,喃喃道:“我好像知道棠仰为什么不能离开宪城了……”
“你说什么?”明堂和棠仰异口同声道。
平地里惊雷乍响,两人都顿在原地。方春雪不解释,只说:“棠仰别用法术。前院还有铲子,我们把这儿挖开。”
棠仰和明堂对视一眼,自己先动,扭身去前院取铁铲了。明堂忙跟过去,在后面小声道:“真的要挖吗,伤到树了怎么办?”
“不打紧。”棠仰毫无所觉自己拧着眉心,回说。
三人埋头苦挖到半夜,手都磨得起泡了,才挨着梨树挖出了一个又深又大的土坑来。虬结盘桓的根须很是壮观,三人挖的时候很小心,一点没伤到。有些树根是深深的黑色,像是明堂肩上的那些惊雷印,兀自扎进更深的土里。
就连棠仰也是头一次看见自己本体的树根,三人都不说话,许久,方春雪才颤声道:“你们信我,把那些坏掉了的根砍了,棠仰就能走出宪城了。”
“不行。”明堂斩钉截铁道。
根须对树来讲有多重要,自然不必多言。方春雪指的“坏掉的根”,大抵正是那些黑色的部分,数量不多,但也不少,砍去后棠仰就是不元气大伤,势必也得躺几天起不来的。太过冒险,春雪的状态也不对,明堂沉声道:“春雪,你今天去干什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信我。”方春雪说着,忽然哽咽了下,“姑爷,你们信我,我不会害棠仰的。”
一直不做声的棠仰开口道:“砍吧。”
明堂看过来,棠仰坚定道:“她要是想害我,夜里趁我们睡了拎着斧子来就行了。”
方春雪慢吞吞地解了白瓷面具,手里拎着那系带蹭着两眼涌出来的眼泪,她小声抽泣着,明堂看了看棠仰,又看看她,叹了口气。棠仰太想离开了,若不试试,只怕今天无论如何也无法收场。他沉声道:“如果我觉得你不对劲儿,会立刻停手。”
棠仰低低恩了声,过去前院拎了吧斧子过来,递给明堂。明堂接过了定定心神,深吸了口气,朝着黑色的根须砍去——
棠仰眉头一蹙,没说什么。明堂观察了他一眼,朝着下一根砍去。
几下以后,棠仰慢慢地走到椅前坐了下去,喘了几口气,明堂刚站起来,他便立刻道:“继续。”
半个时辰后,所有的黑色树根都被砍了去,棠仰半躺在椅子上,出了满头的冷汗,不停地喘着凉气。明堂丢了斧子过去,摸了摸棠仰侧脸小声问说:“疼吗?”
棠仰不答,只是摇了摇头。
方春雪从头哭到尾,她也跟着小口喘气,走过来说:“你们没来得及看到,我看到了。黑蛇是从这片地下冒出来。”
明堂愣了,“就因为这个?”
实在太过牵强附会,明堂已是也不知该不该冲她发火了。方春雪两手擦着眼泪,却无论如何不愿再讲。她如此这番,明堂自然明白一定有事,可是问又问不出来。棠仰已经把头靠着明堂闭上了眼,手冰凉的。明堂干脆把他抱起来,刚要进屋,方春雪阻拦道:“姑爷,你把他背上。天还没亮,我们去城外试试。”
明堂刚想回绝,棠仰有气无力道:“去。”
他挣扎着要下来,喃喃道:“我自己决定,去。”
明堂无奈,只能背起他。三人慢慢地走到了宪城城界,越过予愿仙君观,再往前便是那片夜间会吞噬棠仰身体的黑暗。明堂不禁在心中念叨了句师父在上,所求必应。他紧张得心悬到嗓子眼,棠仰反而不慌,趁着春雪走在前面,贴着明堂轻轻在他脖子上吻了一下,低声道:“去吧,你可以带我走了。”
明堂目色一沉,迈出宪城城界。
他毫无所觉自己的两手在打抖,偏头去看棠仰,棠仰闭着眼安静地俯在明堂背上,他的身体完好无损,没有变透明,只是凉得吓人。
明堂心里欢喜还没来得及涌上,先不由自主地走回了宪城界内。方春雪在后面也如释重负,蓦地放声大哭道:“姑爷,棠仰——”
她哭得喘不上气,好像夙愿达成的是她才对。棠仰被吵得睁开了眼,明堂终于缓缓一笑,松了口气。
方春雪边哭边道:“姑爷,棠仰,谢谢你们让我活得明白了一点!”
突如其来这话,明堂无奈,棠仰虚弱无比地啧了声,还不忘训她道:“少说听着不吉利的话。”
方春雪哭得不能自已,“我有个不情之请。”
到底帮了大忙,如今饶是什么愿望也不算不情之请了。明堂替棠仰问说:“怎么?”
“我能不能搬到你们那儿住上一段日子,求求了。”她大声请求道。
两人都乐了,棠仰不许春雪住在方宅,说白了还是怕树根作乱无意间伤了她,现在虽无法断定,但再拒绝到底有些薄情了些,棠仰仍有些犹豫,明堂对他低声道:“罢了,我睡觉浅,替你听着动静。”
棠仰叹了口气,终于点头同意。
三人折腾到深夜。方春雪毫不客气,没住在原来她落过脚的那间,而是换了地方,离明堂棠仰住的只隔了一间屋子。明堂把棠仰抱回床榻上,自己刚躺下,棠仰低声道:“她肯定遇到什么事了。”
“恩,”明堂点头肯定,翻身面朝棠仰,顺手理了理他鬓侧被冷汗浸湿的长发。“她哭,大抵是害怕。你就是她在这世上觉得最吓人的了,眼下非要住在我们这儿,无非是觉得更安全些。”
棠仰凑近了些,冰凉的额头贴着明堂的,慢慢说:“但她不说,是不愿说还是不敢说。”
明堂不答,只是闭上眼睛,也慢慢地说:“我想,她今日可能是去予愿仙君观了。脚崴了走得慢,不够她跑回东河县的。老猫也没在城隍庙看见人,她晚上领着我们也是想都不想就朝那个方向走,应该是今天去过。”
这样讲,棠仰想起来,说道:“你记不记得那次,她说要去拜拜,也是往那边走的。我还跟她说城隍庙不在东边来着。”
明堂又恩了声,两人同时沉默。半晌,棠仰轻声道:“你亲我一下吧,我们可以去那片枫湖了。”
明堂半支起身子郑重地在他唇上吻了下,贴着棠仰沉声道:“我带你去枫湖。”
第47章 第八桩往事
棠仰很快便睡着了,明堂翻身平躺着,却阖不上眼。
老实说,他半分没有棠仰夙愿达成的实感,反而心里始终莫名忐忑。方春雪一定是吓到了,但是被什么吓到、她又是怎么知道树根关系着棠仰能否离开宪城的,都是未解之事。她不愿说,总不能刀架到脖子上逼迫,承诺说了也不会有事,明堂不敢轻言。
他把两手垫在脑袋底下,神游了半晌,忽然翻身坐了起来。半侧过身,棠仰微蜷着身子,睡得很熟。明堂犹豫须臾,索性直接盘腿在床榻上,背对着棠仰竖起两指。他闭上眼,低声念道:“沈梦灵君,审我德行。”
祷词在深沉的夜色中散开,不知是就此落地,还是无穷向远。
“听我一言,所求必应。”
念完后半句,明堂保持着姿势,仍然没有睁眼。他颇具耐心地坐在原地,心却并不静,而是思绪齐飞、胡乱变幻。近日来发生的种种轮番上演,在心中又审一遍,如此这番,明堂心里那点忐忑反而沉下去了许多。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放下两手,刚要睁开眼再度躺下,一个模糊的声音如烟似风般在屋里缥缈四散。